第二十五章 儿戏（1 / 1）
“众人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他不哭不闹，不再胡搅蛮缠，倒也落得个清静，便任其所为，只是这三四十人并排站在墙头，实感不伦不类，有碍观瞻。只见曲柳照月走到对面墙根下站定，将断剑的断头嵌入砖缝，剑尖朝外，约露尺许，然后转过身，脊背紧贴剑尖，放声吼道：‘你们大言不惭自称英雄，口口声声要帮我报仇，说话可要算数！’众人都道：‘自然算数！’曲柳照月道：‘可不许反悔！’众人道：‘绝不反悔！’曲柳照月道：‘那好，你们一齐自杀！’啊——众人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这是哪门子逻辑？薛颂今道：‘照月小侠，可要搞清楚些，我们全死了，谁帮你报仇？’曲柳照月道：‘你们全死了，我的仇也就报了！’众人愕然，原来他仍然认定众人是杀他父母的仇人。无为道：‘小施主，害你父母者确非我等，其实另有其人。’曲柳照月道：‘休要花言巧语，我从门缝里看得分明：你们要杀我爹，却都没甚本事，反被我爹打死两个。我爹仁厚，不想杀人，可你们不依不饶，才逼得他自杀。我从前曾听我爹和我娘私语：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爹既死，我娘自不会背负前约。你们这一箭双雕之计，岂能瞒得我过？’众人不禁懊悔，恨起初没向他耐心地解释清楚，此时纵有千舌万口，却怎能分说明白？而况听他之言，确为事实，只是情理不同：本属无心却成有意。一箭双雕之计更是从何说起？皆道：‘此中自有曲折，你小娃娃不懂……’
“曲柳照月颇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不听你们胡说八道！我爹我娘是不是你们所害，我有一法，一试便知。’众人道：‘你说，是什么法子？’曲柳照月道：‘你们若不是害死我爹娘的凶手，便请一同自行了断以证清白；若确是你们所为，我自料报不了仇，也情愿自杀，一来好和爹娘相聚，二来也绝了你们的祸根。你们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众人苦笑，这也算得上是好办法？简直就是馊主意！亏他小小年纪如何能想得出来？曲柳照月道：‘我晓得你们左右为难，你们都不想死，却又不怕担上一个逼死人命的罪名，可是没奈何，不共戴天之仇，不是你们死便是我亡。二者只能择其一，更无第三条路可走！’众人茫然相顾，无以应对。曲柳照月道：‘我数到三，如果你们不自杀，我便自杀！’语气刚硬，浑不似儿戏之言，全无商量的余地，清清嗓子，数道：‘一！’众人相互探望，一个个如针芒刺背，张皇失措，皆无良策。
“曲柳照月道：‘不如我替你们选一条路吧。你们都是英雄，重名声甚于性命，如逼得我自杀，不久江湖上便会传言：啊呀，三四十位英雄好汉因为惜死，硬是把一个手无寸铁的八岁小孩子给逼死了，自陷不义之地，一世清名俱非。这条路万万行不得；想想看，还是第二条路适用，虽非两全之策，却能落个侠义之名，尽管一生未必都有侠义之举。你们不就图得这个吗？怎么样？——二！’众人不由觉得可笑，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但又无可辩驳，而看眼下光景，似乎不舍身便须弃名。若要出手制止，两墙相距近十丈，想也来不及；况且，曲柳照月将断剑置于身后，暗器自派不上用场。除非隔空点了他的穴道。
“然而，曲柳照月似是看出了他们的心思，道：‘你们若要用什么东西点了我的穴道，哼——’一脚后跨一步，保持身体平衡，上身向后挺成弓形。众人目瞪口呆，这样一来，若点了他的穴道，他必向后倒去，岂不正撞上剑锋？一时茫无主张。曲柳照月郑重地审视着众人，数道：‘三——’话音刚落，无为大师叹道：‘罢罢罢，贫僧便成全你一片孝心！’举掌向自己的头顶盖去。
“夜空中一声高吼：‘大师住手！’凌空掠下一条人影，正是梅天落，向无为道：‘神僧这是干什么？’无为不语，只摇头苦笑，手掌慢慢地放下。梅天落扫了一眼众人，觉得蹊跷，再回头望望曲柳照月，不知在搞什么名堂，问道：‘诸位这是弄甚玄虚？’众人苦笑不答，一齐朝曲柳照月努了努下巴。梅天落向曲柳照月道：‘贤侄，你这是唱的哪出？’曲柳照月恨恨地道：‘梅伯伯，他们害死了我爹娘，我要报仇，又打不过他们，便打算和他们同归于尽！我在身后墙上插了一把断剑，他们若不自杀，我就往后撞！’梅天落道：‘贤侄，你错怪他们了。他们都是好人，怎会害你父母？快快过来，让伯伯抱抱！’曲柳照月道：‘你让他们骗了。我分明看见是他们逼死我爹娘！’梅天落又回头看了看众人，知其中必有误会，道：‘贤侄，凡事须从长计议，报仇之事择日再谈，你先过来。’曲柳照月斩钉截铁地道：‘不行！’梅天落生气地道：‘因你一人，要杀这么多好汉，荒唐之极！’曲柳照月道：‘没办法，杀人偿命，人多也不例外！’梅天落冷笑道：‘曲连山一世清白，非要断送在你这个不孝子孙手上！好，你先把你梅伯伯杀了吧！’曲柳照月道：‘你没杀我爹娘，不是我的仇人，我不杀你；你也别想赚我离开此地半步！’梅天落为难地道：‘你这么做，置梅伯伯于何地？’曲柳照月道：‘你比他们多一条路，要么替我杀了他们，要么和他们一起自杀，要么袖手旁观，我不管你！’梅天落沉思片刻，冷声道：‘还有一条路，便是先杀了你这个小东西！’无为急切道：‘梅大侠不可，贫僧甘愿请死！’众人也都以为不可，均道：‘我等愿死！’曲柳照月一怔，仿佛意外，想了想，道：‘好，我一条小命，换得梅大侠身败名裂也值了；况且，这么多人见你杀我而不管，也得不了什么好名声！来，你动手吧！’双目紧闭待死。梅天落道：‘有骨气！教你顿成粉沫！’觑见屋前岩台上斜躺着一块磨扇，直径三尺有余，厚足一尺，何止百斤？走过去，猛起一脚，众人急止不住，磨扇已不翼而飞，撞向曲柳照月。
“曲柳照月果然不闪不避不惊不躁，反而挺起胸脯面不改色，不料磨扇却从他的身侧飞过，撞在石墙上，轰的一声，那墙向后倒出一片。曲柳照月听见响声，急回头看时，石墙已塌，那截断剑早被混杂在乱石之间，待去寻时，梅天落一起一落，已在曲柳照月面前，伸手一点，已将他的穴道封死，爱怜地道：‘梅伯伯无奈，只得如此！’曲柳照月欲要哭喊，又被梅天落手起处，点了睡穴，顿时酣然入睡。
“众人齐舒一口气，道：‘不是梅大侠良策，众皆休矣！’纷纷跳下墙，过来问候，梅天落道：‘梅某在密室静修多时，果然不比寻常，元气恢复奇快，耳力也大有长进，听得外面叫叫喊声起，料知有变，出密室到门口一看，果见青锋剑主站在墙头。当时报仇心切，也未多想，飞身过去欲决一死战。不料那青锋剑主却跳下墙头逃去，想是已受伤，力虚胆怯，我顿时精神倍增，跟着跃出墙外，发足狂追。追出约一里多地，到一悬崖处，青锋剑主前无去路，只得回身应战。两人约过百余招，我觑见一个破绽，举掌向青锋剑主打去，青锋剑主也疾出一掌，两掌相对，我顿感体内血液翻腾左冲右突，血管欲裂，暗叫不好，欲弃左臂以保全身，急刹住真气，左臂立时酸软无力，身体被震飞，向后百步开外落地。青锋剑主也倒退几步，因站在悬崖边上，一脚踩空，跌了下去。我挣扎起身，知左臂已废，好在筋骨未损，也算祸中之福。’
“众人忙看梅天落左臂时，果见软软地垂下，柔若无骨，不由一阵唏嘘悲叹。无为道：‘阿弥陀佛。梅大侠终能为武林除此大害，乃无量之功，贫僧敬佩之至！’众人道：‘却不知那青锋剑主死也未死？’梅天落道：‘那崖高约百丈，向前，梅某曾与曲弟试攀，终未能上；那青锋剑主又是失身摔下，轻功施展不开，纵是不死，也必落得个瘫痪之身，已不足虑。’忽然失惊问道：‘曲弟，怎么不见我的曲弟？’众人都不说话，默默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