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太子的要挟(1 / 1)
那宫女似被吓到了,指着尸首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沈諳说,“她是冷宫中的宫女,因地处偏僻,亲兵营的小子,才敢这么肆无忌惮。走吧,先送她回去。你不是也在奇怪,为何父皇的车驾会路过这里吗?今日是母后的生辰,难为他还记得,若没你这事,他可能还真找不到理由,让我去冷宫一趟。”他仰天望着,努力压抑着悲伤。“她十五岁就嫁给父皇,十八岁生下我,二十四岁失去外祖父整个家族,也不曾怨过他。甚至在当年外祖父一事过后,为避免他左右为难,还自请废后,迁去冷宫。”
“可史书上记载的是因西月妃一事。”我因疑惑,这句话就脱口而出,忍不住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拉住我的手,目光温和,“都过去那么久了,今日有机会跟你一吐不快,也是好的。的确是那样,父皇念在母后并无错处,就没同意母后的请求,朝中废后和保中宫的势力两分,为了平衡,父皇就下了诏书,说东宫年幼,不能失去母亲,让母后以罪臣之女的身份,禁足凤藻宫。随后边境起了战事,父皇御驾亲征,还带了西月妃,回来因公封赏,赐了贵妃衔,再后来就是世人熟知的废后一案。”
“毒若不是沈皇后下的,为什么不查?不是还有保她的大臣吗?”
“母后和西月妃曾是闺中好友,虽后来一为妃一为后,却并未影响两人的关系。西月妃怀三弟的时候,为方便照料,母后就将自己身边一个懂医理的宫女赐给了她。当日贵妃册封大典上,西月妃吐血昏迷的同时,那个宫女也有相同的症状,最后太医查证,她的每件衣服,都用毒熏染过,又在西月妃的茶中下了药引,母后自然百口莫辩。”他缓缓蹲下身子,呼吸深重,将头埋在膝间,闷声道,“我永远都记得,父皇下令将母后囚禁的那天,下了大雨,张贵妃奉旨来凤藻宫带我走的时候,她眼里的绝望。那时我哪知道,那一面,竟成了永别。”
我抱着他,无语沉默,深知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身旁的那个宫女,也出奇的安静。他哽咽着,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虽在张贵妃的宫中,照顾我的宫人却仍旧是母后在时的那些人,陆陆续续也能听见有些消息。废后的诏书,依然没有下,直到那年冬至,西月妃病重,在一场大火中丧生。父皇得知消息后,急怒攻心,太医诊断过后,他拔剑闯了冷宫,剑指母后眉心道,‘她与你情同姐妹,朕也一直顾念夫妻之情没有动你,你就这般恨我们。’母后沉默片刻,只是冷笑,继而放声大笑,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道,‘还不如死了的好。’有人上前阻止,她挥剑乱砍,混乱中张贵妃险些中剑,是她挡了,因头部受了剑柄重创,醒来就痴傻了。”他手指着一旁望着我们吃吃傻笑的宫女,沉吟了一下又道,“第二日就传来母后自尽的消息,他下令将冷宫中人全部处死,她是唯一幸存的一个。”
“饿了。容容饿了。”正当我们沉默的时候,那个宫女开始胡乱扒我的衣服,找吃的。
我温言笑着,“原来你叫容容呀,这里没有了,我们带你去别的地方吃东西。”
沈諳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不用担心我,这件事埋藏那么久,终于说出来了,反而轻松许多。”凝望着树林前方掩映着的宫墙道,“这么多年,那里一直空置,就从养善堂迁来了两名嬷嬷看守着,估计也没什么好吃的。时辰还早,因亲王五年省亲一次,淑妃求了恩典,汉王可以在别院居住,走吧,我带你们去那里讨些吃食。”
“你不去冷宫了吗?”我迟疑着,怕他耽搁了时间。
他摇了摇头道,“母后肯定不希望我在那里祭奠她。”
我望向他,神色复杂,他似乎是从沈皇后被送往冷宫,张氏立即就求旨代为抚养一事开始怀疑的。会不会正因他在张氏宫中,沈皇后才不解释的,亦或如他所说,她爱恒帝至深,他却不肯信她,哀莫大于心死?又是什么原因,让顾念情谊的恒帝,拔剑闯了冷宫?
进宫月余,就亲眼见证了两条鲜活生命的流逝,我受了冲撞,从密林回来之后,就每日噩梦不断,夜半醒来,总觉得有人在黑暗中窥视我。四喜不明真相,以为是我在冷宫那里,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一边在我床上洒满白米,在枕下压了剪子,一边熬了符水给我喝,抱怨道,“都说不能独自出门,这会好了,才几日就瘦了这么多,再这样下去,这衣服都得重新做了。”
我恹恹地点了点头,连日来的噩梦,都让我有些惧怕睡觉了。见四喜一脸着急,又强扯一个笑容给她,“嗯,我记住了,以后走哪都带着四喜,无论鬼神,你都记得帮我挡着。”
她自然而然地挺了挺胸膛道,“一定。”我笑着挥挥手,示意她也去睡,她环顾四周,又加了几块碳在火盆里,才放心去了外间。我身子弱,怕冷,难为她时刻记着,不过就比我大半岁,若是寻常人家的丫头,都嫁作人妇了吧。心里暖暖的,打定主意不让她再担心了,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着剪子睡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居然还真就一夜无梦。
清晨醒来,就被一院子的欢呼声吵醒,四喜推开窗,惊讶道,“小姐,下雪了,今冬寒意迟缓,这是第一场雪。”
我被冷风一吹,瑟缩着脖子道,“好大的雪,不是说初雪温柔吗,照这般纷纷扬扬下去,不到傍晚就积雪了。”
四喜看我一副畏寒的样子,就想笑,关了门,去箱子里翻出前几日她刚刚做好的,特意加了两层棉,还在颈间绕了一圈狐裘的冬衣。“来,穿这个,保证暖和。还有这靴子,我也加了羊毛。”收拾好衣衫,她低下头给我穿靴子,因衣服是暗青色,颈子一溜雪白拥着,靴子就配了极为喜庆的大红色,镶了金线边,整个人看着就神采飞扬的样子。
我鼻子一酸,怕被她瞧见,赶忙转过身像窗边走去,从护袖里伸出手,摸着窗棂上的飞雪道,“初雪的水,煮茶最好,你去叫翠竹和福禄多备几个坛子,等雪停够了,我们就采去。”
她见我精神好了很多,松了一口气,应声出去。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我长叹一声,“师傅,我还是想念不下雪的青州,还有那雪水煮沸的竹叶青。”上次出宫,鸽夜传了消息,因一早就有商队去了西域,香料不日就可抵达中州,连带从漠图运送过来的药材,不出意外的话,年前就有一间药行和香料行开张。我们调配来中州的人,也陆续抵达了,按照我的吩咐,以各式身份,置了宅子,隐于市井中。
四喜说得对,人生就是有舍才有得,譬如她因没有显赫出身,做一个平凡的宫女,到年纪了就可放出宫去过自己的生活。譬如我贵为大原为数不多的女官,婚事虽由皇上做主,就算嫁个陌生人,也是衣食无忧,只要我想,就可安乐一世。
“是的,只要我想。”我微微一笑,走到书桌前,临谢道韫的《咏雪》,直觉那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写得灵动。申时三刻,雪还在下,不过较早上小了许多,积雪已然盈尺,因雪水本就是无根之水,自然不能取房屋器物上等沾染了世俗气息的积雪。太医院旁边,有一棵环抱粗的梧桐,我让翠竹相帮着福禄去采雪。因下雪,此刻天色有些偏暗,想着走动的人少了,就带着四喜去御花园,那里花草林木多。
四喜惊讶我懂得东西竟然这么多,一路上不停地问我这那的。说到茶,我也来了兴致,从关于存水,采茶,炒茶,存茶,煮茶等方面,一一说起。最后总结道,“世人都说煮茶之水,山泉为上,江河次之,井水为下。其实不然,上选应是无根之水,再是山泉,再是江河之水,若井水能打在矿眼上,过滤好了,也能煮出好茶。四喜,我这里差不多满了,你那里呢?”
没有回应,我停下动作,四下搜寻她的声音,不会走散了吧,暗骂自己粗心。正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寻他,前方一棵树后闪出一个身影道,“本宫真没料到,原来你还擅茶。我宫里有许多御赐的好茶,不知秦修容什么时候愿赏脸去喝一杯?”
我见四喜软倒在他怀里,不禁后退两步,四下里张望,看有没有人。他邪魅一笑,“遑论天色较暗,又有这假山阻挡着,没人能看见。你若敢出声,本宫就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