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衮雪（2 / 2）

行礼参拜完毕沈廷煜仍是躬身，头垂低可态度果决，话语虽软却绝不羸弱。

殿堂里刮进一阵挟着雪粒的妖风，烛台里的残火挣扎乱晃，最终哧的一声熄灭殆尽，房里的黑暗好像在无边蔓延，将人心里最后一丝指路的光亮都吞没，雅帝眨着眼睛恐惧退后，觉得胸口里霎时间变得空荡荡，好似一颗心肝已被沈廷煜摘了去。

恐惧滋生出她的绝望，绝望好似一把断头的利剑，生生切断他与她之间唯一的情分。

她在黑暗中爆发出嘶哑的喊叫，泪水崩溃已然失去魂魄：“沈廷煜！你怎能这样对我！”

那厢沈廷煜跪低了身姿，言语间不乏朝堂之上的从容冷漠：“南公子怕是已被叛乱者挟持，陛下也请节哀，明日起臣会全权代劳陛下所阅奏折。”

一句话便已固定两人阶层，雅帝眼中泪光全收，死咬住双唇怔忡望他：“沈廷煜你好好想想，你究竟对不对得住我南家施与你的恩泽？究竟对不对得住我对你十年的情谊？”

沈廷煜漫不经心反驳她：“陛下的意思是，本王对不起你南家的皇族？对不起陛下施与我的恩泽？要不要本王给陛下提个醒，温故你们南家赐给本王的皇恩浩大？还有陛下赐我的对履三饮，只是因为本王关了南公子禁闭，要他秋日大典前收心训练？”

殿中一片寂静，雅帝直愣愣立在他面前面如死灰，过分的安逸使她歪曲事情的真相。

坊间有句俗语说得绝顶形象有道理，叫做白胖胖的大孙子老太太的掌中宝。

别看沈廷煜如今日日装清高，可他打小便是个被宠坏的小王爷，他是家中一棵男独苗，因此受到的礼遇如同吃过的小灶一般多，他落地那年他爷爷熙国公羽化登仙，据说当初羽化的地点正是如今万福阁门前的那个炼丹炉，当年熙国公在玄沧名动一时，原因是他老人家羽化后数十日尸身不腐，而且为史官所记载，那段竹简雅帝也瞧过，说熙公羽化，不老仙丹遂成，每月初六以白昙晨露送服，服之可轻身驻颜，养人好颜色。

后来有好事的小内侍们竞相八卦，说熙国公当日并非是道行够了羽化登仙，而是没有掐算好正点结果遭了雷劈，又因素日里炼丹吸入过多鲨冉，所以才会羽化数十日尸身不腐。

鲨冉，炼丹必需品之一，有防腐效用，这话本子在宫里一时间传得不亦乐乎。

熙国公他老人家恰好吸入足够多的鲨冉，恰好不幸被雷劈，恰好不老仙丹终于炼成，恰好鲨冉发挥效用，于是他恰好名动天下，先皇当初为这谣言盛怒不已，口头下了道谕旨，把传过谣言的内侍宫女都杀个干净，又要内官鉴和刑部把所有与羽化和炼丹相关资料悉数封存，特特追封熙国公为一品熙国公沈大人，熙国公夫人也就是沈廷煜他奶奶，追封一品诰命夫人。

本来诰命夫人日子就清闲，结果夫君才没又添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这下子诰命夫人寻到了精神寄托洪荒母爱爆棚，把个模样相当耐看的大孙子当成生命中的唯一，必须是吃饭要看着，走路要领着，睡觉要抱着，孙子要哄着。

如此往复过了十五年，诰命夫人于一个清冷冷的月夜，一口气没有倒上来就此原地捐了棺，据说诰命夫人那夜留了封书信，留给沈廷煜的小体己大致相当于五分之三个沈家基业，但这事当真只是谣传，谁都没有见过那笔钱，谁都没有见过沈家基业以外的钱，也没人晓得沈廷煜手中究竟有多少钱，不过都是些谣言漫天飞的以讹传讹。

诰命夫人一死沈廷煜没了靠山，最先拧他耳朵要他去念书的，是沈廷煜的娘亲大人。

沈廷煜的娘亲出身低微但方术相当厉害，所以她说得去念书，自然不同于四库五经的念书，乃是要手把手教沈廷煜学习方术，如此又折腾了五年，沈家便被雅帝新登基的死鬼老爹给连根拔了，拔得迅疾无匹，彼时沈廷煜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郎，虽有几分傲气不认栽，到底没甚么社会危害性，雅帝的老爹压根不惧他。

沈家覆巢只剩沈廷煜一枚完卵，雅帝的老爹不惧他的一己之力，更不惧他半瓶子不满的方术，所以放他一条折了翼的生路，谁晓得沈廷煜这人当真了得，拖伤饮恨退居回沈家的旧寨云菉宫，只用了三年不到的时间，便带了一大帮能人死士，轻而易举杀回到王城，并且是用了一月攻一城的速度，直捣皇宫的护城河边。

据说雅帝那死鬼老爹战败的相当不体面，死得相当不体面，被沈廷煜整得也相当不体面，据说雅帝那死鬼老爹是被沈廷煜用各式方术法子给逼疯，然后又秘密凌迟了两千刀整，肉片煮熟码齐后才闭了眼断了气。

沈廷煜面对雅帝不变颜色，嘴角依然带笑：“明日早朝臣必定跪谢陛下让位，若陛下明日依旧甩性子，臣自然有非常手段，只是我怕陛下受不了臣的非常手段。”

雅帝怔怔目送他离开，如兽的夜风仍挟着雪粒穿堂肆虐，满室的黑暗吞没她长长的身影。

第二日早朝雅帝果然下旨让位沈廷煜，雅帝的名号前带上个先字，玄沧的天下改姓沈。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