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1 / 2)
四目交错, 彼此相认。
鹫儿神色自若, 就像从没见过宋公子。林璎在边上看出些端倪, 可不知其中是何故。
元宵那晚林璎也在,只不过她不懂琴律。别人听琴的时候,她在看人舞龙, 不知那满堂彩是给鹫儿的。不过林璎倒不在乎宋敬亭,宋大公子, 她喜欢的是站在他后身的宋家三公子,宋敬轩。
宋敬轩与林逸一样是个庶出的, 可人家争气, 结交的都是些文人雅士, 学识也好。当然这只是林璎听说的, 在学识这处, 她像秦氏, 半点都不懂,但她自认为与宋敬轩挺般配,反正都是庶出的嘛。
“你与宋敬亭认识?”
林璎试探起鹫儿, 心想如果她与此人熟,说不定能牵个线、搭个桥。
鹫儿吃着枣糕摇摇头。
“不认识。”
林璎闻后又往那处看去, 宋大公子目不转睛的,分明与她相识,不过鹫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怎么会认识他呢, 想来想去无非就是混账哥哥惹的事。
林璎念着刚才鹫儿帮她一回, 暂时不记恨了,还轻轻地她耳边提点道:“宋敬亭是通判家的公子,名声比我哥还差。别看他们一家神气,全不是好人,惟一好些的就是宋三公子了。你可不能打他主意,他是我的!”
林璎急不可耐地把话摊开,生怕鹫儿对人家起心思。哪知鹫儿听后,噗哧笑了。
鹫儿直言道:“璎姐姐别异想天开了,我怎么会与他们扯上干系?不过璎姐姐眼界也太高了,通判家的人是不会娶商贾之户的女子。”
林璎一听生气了,脸涨得通红,隐忍着不发怒。
“谁说的?人家也有庶出子,难道我配个庶出的也不行吗?”
“庶出的,也算官宦之后。”
“官宦之后又怎么了?他们还不是靠我爹爹的奉银?如果大哥高中封官的话,那我……”
林璎说着说着清醒了,自觉身份悬殊,渐渐没了底气。她心有不甘地朝那处看了眼,见林岳氏与宋夫人有说有笑,心里更加亮堂了,有好事第一个轮到的也不会是她。
其实林岳氏的心思与林璎一样,相中的也是宋敬轩。通判家的嫡子她是不想了,而且还嫌人家人品差,倒是这三庶子不错,自己嫡女配这庶子也足够了。可惜的是,宋通判的夫人压根看不上经商的生意人,家中有人娶了商户之女,不但会落得个好财的名声,若以后她的女儿寻亲,别人也会低看一等。
两位夫人心怀鬼胎地聊了约一炷香的功夫,神色愉悦地散去了。宋公子走时还刻意回头看了眼。
林岳氏眉飞色舞携着林玥的手说几句悄悄话。林玥娇羞浅笑,好像暗中已经说成了。
林璎与鹫儿被晾了半晌,各有各的心思,见林岳氏走近,她俩齐齐起身。
鹫儿目光纯净,笑靥如初。林璎则把不高兴摆在脸上,似在说林家主母偏心。
林岳氏自然是知道林璎的念头,心里很是不屑,觉得你一个庶女来抢什么?不把你随随便便嫁了已经是对得起你了。
林岳氏故作镇定,由婆子们扶着上了车。林璎很自觉地与鹫儿同乘,一上车就忍不住叨了句:“太气人了,摆明了欺负我。”
鹫儿不以为然,道:“璎姐姐刚及笄还能再挑挑,玥姐姐倒是有些等不及了,义母先想到她也是自然。璎姐姐也莫慌,婚姻大事,义父也不会随便处之。”
林璎闻言觉得有理,可又怕意中人被抢去,略有失落地说:“不管是嫡是庶,我也想找个喜欢的人呀。你别看玥姐姐清高,其实她……”
话未说完,车子猛得一颤,差点把两人颠滚下去。林璎受到惊吓,大叫起来。鹫儿也惊慌了,缓过神后她忙掀开帘子往外瞧 ,原来是车夫撞到人了。
“哎呀,撞上人了呀!”
“唉,这不是林家的车马吗?”
“这人明明是自个儿撞上来的!”
……
一片嘈杂,庙前人又多,不一会儿就聚拢过来。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脸朝下躺在地,身边散落了几个果子,似乎也像是来拜佛的。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不少认出是林家车马。林岳氏不想落个为富不仁、见死不救的名声,就让人先把这妇人扶到车上。
家仆听命,七手八脚把人扶起,谁想翻过妇人身子之后,周遭人都惊叫起来,不约而同后退好几步,连上前帮忙的家仆都被吓住了。
此妇人真是惨不忍睹,一张脸被火烧化了,鼻子与嘴连成一块儿,肤色斑驳不说,皮更是皱得坑坑洼洼,多看一眼晚上准得做噩梦。她的右手还是残的,只剩下手掌了。左手也缺了两根指。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救起来。”
齐婆子受命发话了,故意嚷得响亮,好让众人明白林家不是不管事的主。
家仆们不得已,只好闭着眼把人抬进车里。
看热闹的人散去了。林璎拍着心口缩回车里,喃喃道:“哎呀,真是吓死我了,你看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吗?简直就是夜叉呀!”
鹫儿默不做声,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她的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林璎见状以为她是吓丢了魂,手在她面前挥了几下。“没事吧?是不是也被妇人吓到了?”
鹫儿蓦地把她的手打掉。
林璎被打疼了,捂着胳膊,皱眉娇嗔道:“你作甚什么呀?!”
鹫儿阴冷地瞥她一眼,慢慢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林璎把半句话吃了回去,抿紧嘴缩在角落里不再出声了,心想鹫儿怪怪的,受惊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定是中邪了。
众人回到林府。那位妇人则被安排在了客舍。林岳氏请来郎中替她医治,好在没有大伤,不过手臂是断了,要接骨静养。
林岳氏闻后叹息道:“那妇人终究是被我们车马所伤,不如就让她在府里养好再去吧。”
林岳氏这么说或许也是怕坏事传出去,有辱林家名声。
那妇人就在林府中安顿下来,一日三餐都由婆子送去。只因她长得太骖人,没人敢与她亲近,渐渐地,府里就开始传这妇人的事,有的说她的脸被鬼抓的,还有人说她是遇到狼,总之身世千奇百怪。
方氏对此人很好奇,难得遇到鹫儿过来便抓着她问:“听说她的脸被烧得不成样子,是真的吗?”
鹫儿漫不经心摆弄着绣篮里的一双小袜,回道:“嗯,瞧那样子应该是被火烧的。”
方氏又问:“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家中遇何变故了?”
“你莫问了,小心肚里的娃儿长出来丑。”
方氏一吓,立马不说了,对着菩萨连连念叨,望保佑她第二个儿子白白胖胖,长命百岁。
鹫儿盯着方氏的圆腹,忽然问:“当娘开心吗?若孩子生下来,你会不会好好待他?”
方氏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那是当然。毕竟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怎么会不疼爱呢?”
鹫儿像是没听明白,或是根本就不懂。
自她会走路的时候就得帮母亲收拾烂摊子。每日清早舀半桶清水给母亲洗面,再从母亲手里接过一文钱去买个饼。一个饼吃三顿,有时得吃六顿,一个月除了饼难得见荤腥,但这也比饿肚子强。
疼爱是什么模样的?
鹫儿郁郁寡欢地离开了静心轩,拐入小径时,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她穿着粗布衫,发髻半散,面如恶鬼,阴恻恻地躲在在翠竹里。
鹫儿微怔,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经过那人面前时,那人像是发了疯,一下子跳到她跟前,拦住去路。
“别走,你别走!”
她说话含糊不清,被火烧化的脸做不出相应的神色,只听从低沉的声音里听出喜怒,只是她发颤的沙哑音色,非喜非怒非恨,实在让人糊涂。
鹫儿不理她,转过身往后走。鬼面妇人连忙绕到她跟前,伸出残缺的手一挡。
鹫儿深吸口气又长长吁出,而后装出害怕模样,直往后退。
“你是谁?干嘛要拦我去路?”
鬼面妇人脸上两个暂且称为鼻孔的洞发出冷哼声。她狠狠地拨开半侧乱发,有意露出左边深陷眼窝,里面是空的。
“你不认得我了吗?”
鹫儿目光空洞,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烂脸。曾几何时,它风光迷人,哪怕生在肮脏下贱之地,也难掩其珠玉之辉。
鹫儿记得它却不肯相认,冷漠无情地说了三个字:“不认得。”
妇人连忙伸手,以三根残缺的手指头钳住她的腕,低吼:“你先别走!”
几滴唾沫星子溅在鹫儿身上。鹫儿冷眼而对,甩手把她推开,然后掏出帕子对着衣袖细细地擦了又擦。
“你这妇人怎么如此粗野?”
妇人目光微顿,露出惊愕之色。缓过神后,她忿然,以独眼往两边轻扫,确认无闲人后又抓住她,厉声道:“别以为你逃到这里,改名换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如果你不想我揭你的丑事,你就得给我酒、给我钱、你得养我!”
鹫儿懵懂地眨眨眼。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妇人浑身发颤,丑脸扭曲得不成人形。她咬牙憋屈半晌,问:“难道你连娘都不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