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是袋银子, 约莫十两余。
青莲娘不知这是何意, 一下子不敢动了。
鹫儿莞尔道:“婶, 有件事我想与您商量。不瞒您说,我喜欢青莲,她做事勤快利落, 人也细心, 所以我打算留她久些。其实青莲跟着我,我也没亏待过她,以后有好人家,我会替她张罗的,到时嫁妆什么, 我会给她筹备。这是青莲的长约, 婶替她签了, 然后这袋银子您拿回去,给荣才和叔买药进补。”
青莲娘犹豫了下,这契上的字看不懂, 也不知长约是多久。可是她不敢问,怕鹫儿嫌她啰嗦、多事,不给银子救急。
家中最缺的就是银子了。青莲娘知道拿了鹫儿的钱,这辈子也不可能还上,想着鹫儿对青莲不错, 狠狠心就把长约签了。
青莲娘拿过银子, 在卖身契上画押按印, 接着又连声道谢:“小娘子真是菩萨呀, 是咱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鹫儿看着卖身契上的指印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把它收起,说:“婶客气了,您还是早些回去给荣才熬药。待他好些了,您好好与他说道理。要知道,这天底下谁都不欠谁,别把人家的好当作应该的。”
青莲娘听出话中之意,愧疚难当。她何尝不知儿子被他爹宠坏了,总觉得别人对他好都是理所当然。若是当初好好教他,他又怎么会落得这般地步?
青莲娘头垂得更低了,卑微地说道:“娘子,待荣才的病好些了,我一定带他来谢你。”
鹫儿嫣然一笑,婉拒。
“还是好好让他歇息。每月我会让青莲送些吃食,如此一来,你也不必太辛苦。”
青莲娘含着泪,唯唯诺诺地点点头,而后拿着一枚银镯、十两碎银走了。
晚上,鹫儿把卖身契摊在青莲面前。青莲不识字,但见上边的圈和手印像是娘留下的,于是就忍不住问她:“这是什么?”
鹫儿也不遮掩,直言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今日你娘来找我了,说是要给荣才和你爹治病,但我提了个条件,要她把你给我——一辈子。”
青莲听后徒然色变,很惊很怕,隐约地还有一丝怨。
当初荣才一个劲地要去,不假。可是入学堂后被这么多人欺负,林家都没出手相助,如果有人能帮一下,哪怕为荣才说句话,都不会是如今这地步。
青莲迁怒于林家,也迁怒于鹫儿。她越想越气恼,不由忿然道:“我不想呆在林家!我及笄了,我娘签得不作数。待年契一到,我就走。”
青莲吸着鼻子就是不肯让泪珠儿掉下来。她性子倔,即便做人奴仆,也是得争口气的。
鹫儿不紧不慢问她:“是因为荣才的事吗?”
青莲不吭声。
鹫儿一笑,早就把她看了个通透,凝神想了会儿,又道: “当初荣才入怀致学堂,我就与你娘说过了。好巧不巧的是他惹到是大官公子,这官比商高好几节,这……你应该懂吧。”
青莲依然不吭声,但眼色已慢慢柔和起来。
“我说,你这做姐姐的,为一家子苦了久,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累,所让你娘把你卖给我,一来名正言顺地给她银子;二来你以后算是我的人,至少我不会为了贪图银子,把你嫁给缺胳膊少腿的。”
鹫儿边说边把卖身契往青莲面前推。
“你想走,我不拦。这卖身契你收好,以后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青莲万分惊讶。
原来她不是想困住她,而是想放她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青莲羞愧极了,不知怎么地哭了起来,泪珠儿止也止不住。她把卖身契推回去,觉得不够,又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个血指印子。
“娘子……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怨。荣才有今日是他自个儿不争气,我这做姐姐的没用,劝也劝不住。荣才病了,我心里难过,不知好人心,还暗地里责怪娘子。我真不该……”
话落,青莲“哇”地痛哭,往鹫儿面前一跪,起誓道:“我愿意一辈子都伺候您。”
主仆情深。鹫儿也像是感动了,倾过身去与她相拥而泣。
兵行险招,不过……还是赢了。
此事过后,青莲比之前更加死心塌地。好在荣才吃过几贴安神药,精神好些了,只是人比以往闷,再也不吵着要当官,也不肯见人。
虽说与平时性子不同,但不疯不傻青莲娘就安心了。她干脆把荣才安顿到乡下去,由他姥姥照顾,别的事再也不敢多想。
*
转眼又过去一月。林府梅园的花零落成泥。另一边的曦园桃花满枝,皆是春色。
林暹喜桃花胜于梅,只是桃花多丝风流气,不受清高文人待见,所以他喜欢梅。
自从桃花开了之后,林暹流连于曦园的辰光比以往少得多。偶尔途径曦园,总能看见林逸在桃花下饮酒,潇洒不羁,实在让人羡慕。
这事林暹从来不做,他清高的君子品性不允许他这么做。过游廊,目不斜视,似行尸走肉才是最好,可惜无意间侧眸,他还是破功了。
有人坐在池塘边像在钓鱼。桃花粉艳,她偏着身翠色,像株藤蔓,婀娜地半倚桃花树。
她以什么为铒?桃花吗?
林暹不由驻步,就见她掬起一掌桃花瓣撒在水中。
点点娇红时起时浮。水花轻跃,真有鱼儿游来。
她笑了,有些孩子气。
他怔怔地望着,不禁莞尔。心绪不知不觉飘到池面上,陪着相争游来的红鲤。
忽然,她把头转过来了。目光交错,短兵相接。他不战而退,故作冷情模样,半低着头,疾步离去。
拐过游廊,林暹忍不住回眸,透过雕窗看到桃花树下多了个人,是林二郎,他正走向池边,毫不忌讳往鹫儿边上一坐。
“好妹妹,你在干什么?”
林逸笑着,面若桃花。他长得像秦氏,有些阴柔。
鹫儿头也不抬,伸手拨弄几下池水。池鱼受到惊吓,纷纷游走。
“我上回不是和你说了,别再找我。被义父瞧见,他又要生气了。”
她说得很轻,有意地只让林逸听见。
林逸呵呵轻笑,学着她刚才的模样,抓起一把落花往池中撒。
鱼儿又游回来了。
“你该不会怕我爹吧。你怕,我可不怕。”。
鹫儿斜目,不客气地剜他一眼。
“你又来……”
林逸挑衅似地扬起眉,然后往地上一瘫,以嘴咬起缤纷桃花雨,好不容易咬着了又“哧哧”吐掉。
林逸玩了一会儿,腻了。他收起嬉皮笑脸,肃然道:“好妹妹,我想你了。他为何不让我与你相见?作个玩伴都不行吗?一个人多寂寞……”
“你问我,我又如何知道?”
鹫儿假装糊涂,甚至有些恼了。见林逸把脸凑过来,她连忙伸手将他的脑袋推远,不小心在他额头留下湿漉漉的痕。
林逸没擦,故意留着水渍让风去吹。
春寒料峭,水冰凉的。
鹫儿似乎有些心软,拿出帕子给他。
“别冻着,天还冷呢。”
林逸倾过身,以额头去蹭她的帕子。
“好了,干净了。”
他抬起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真是有劳妹妹替我擦脸。”话落,他凑到鹫儿耳边,咬了一句悄悄话……
窗后,林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惊讶于二郎的厚脸皮,缓过神后又恼起他不知廉耻,更可恶的是鹫儿也跟这混球一样,不检点。
林暹愤然,扭过身刚要走,就听到“卟嗵——”有人落水了。他驻步回头,看到林逸在水里扑腾,而鹫儿就在边上看着,然后弯下腰,捡几枚石子扔他脸。
“凉快一下,好清醒。”
鹫儿落下这句话后就走了。
林暹见她往这里来,微惊,不由自主掩身于廊后假石间。一股淡香轻拂而过,慢慢地闻不到了。他举目望去,一抹翠绿比春意更盎然。
蓦地,林暹警醒。这般躲躲藏藏,无疑是小人行径!他唾弃,连忙奔回书斋,胡乱地抽出几本圣贤名作,一一摊在案上。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