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盟（1 / 2）

太行山落下最后一片枯叶，天边泛起鱼肚白，阿清招呼完侍女去打热水，便掀开被子，拍醒了顾玖。

顾玖揉揉眼，看了眼天色，掀了被子蒙上眼，嘟囔道:“我还是个孩子呢，可得好好休息，你这样我会长不高。”她说完捏紧了被角，眷恋得又往被窝深处里缩了缩，满足得吸了口温暖之气，便撒开手利落得下了床。

阿清搁了手里的盒子，走过去叠被子，她手上从不得空，嘴里也没闲着，恨恨地与她理论:“早知便不叫姑娘了，今日可是个大日子，要是误了时辰，姑娘可别怪我。”

顾玖憨憨的笑了笑，也觉得怪不好意思，便不再说话，只巴巴地望着她。阿清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转身端出一碗肉粥。浓稠的粥底，几点碧绿小葱，淋上一点香油，热腾腾的蒸汽便将香味勾了出来。可阿清却还在生气，直接搁到了一边。

顾玖瞧了瞧那碗粥，又再看了看她，仍是一句话不说，抿了唇，一双眼温温地盯着她看，天真的欲♂望、憨憨的克制、与讨人喜欢的灵动就如鲤鱼出水似的一并跃了出来，落到人眼里便叫人陡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

阿清从未怀疑过，她一直觉得这姑娘兴许是哈巴狗变的，尾巴还摇得极欢的那种。每每想到这，阿清的心总能柔和许多，哄孩子似的:“乖，咱们先洗漱，现在粥烫啊。”

顾玖很听话的点头，又另有侍女端来了热水，仔细服侍她洗漱。顾玖从不曾得此般伺候，一时也有些犯呆，却也十分配合，要手给手，要脸伸脸。正此间，又有四五人，端来仪式服、华冠、重剑等物，一屋子人毕恭毕敬，黑压压站了一片，只等她穿戴整齐，尔后赶鸭子上架。

顾玖瞧得有些喘不过气，开始有了几分懊悔，心底也打起了退堂鼓:“那位说我来历不明的二长老呢？”

阿清挑了胭脂往她脸上抹:“打南方回来时路过落马坡摔瘸了，爷叫他回家养老了。”

顾玖抱着碗，阿清每画一笔她便寻着时机吃上一口，热腾腾的粥落进肚里，便生出十分的安全感，她咽下口里的粥，又问:“那说自己儿子更适合的五长老呢？”

阿清充满鄙夷地满不在乎:“半月前下山赌博，赌了整整半月，赖账不还被官府抓了，这会都还没放呢。”

顾玖终于坐不住了，她想到了自己的师父，这像是他会做的事。她飞快得猜算其中的因果，并想着，那位想将掌门之位留给苏氏后人的大长老恐怕也出事了。

阿清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瞧了又瞧，多嘴说了句:“大长老可好好的，就是突然发现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

话毕，又捧过华冠，笑盈盈地问:“姑娘往日总嫌红妆碍眼，华服碍事，今日这冠可还要吗？”

顾玖搁下碗，正襟危坐，笑得干干的，已然是慌了:“大喜之日，岂有不戴之理？忒不合规矩！”

穿戴完毕，众人散开，只剩阿清一旁搀扶。顾玖慢慢起身，华冠珠翠相击，清脆声悦耳，她对镜照了片刻，只觉自己身量尚小，撑不起这副打扮，不由嘟囔道:“分明是拜师，却弄得像拜堂一样。”

引得众人不由笑起来，阿清更是弯了腰，捧着心口道:“瞧咱们家姑娘，还未拜师就盼着拜堂，真真是个女儿家。”

顾玖白了脸，瞪着阿清，毫无威慑力地怒嗔:“不许乱说话！”

众人又笑了，让开路请顾玖上轿，免误了时辰。路上少有门徒，演武场上也不见人影，人们早早到了祭坛，偌大的地方被围的水泄不通，远远瞧去就是一片黑乎乎的影子。

忽见一顶黑金抬轿由远至近，顾玖端坐于上，颔首低眉，手中捧着开山祖师留下的重剑，双手上举以示对先祖的尊敬。

到了祭坛便下轿，三跪九叩行至祭台中央。大长老已有七十余岁，胖得像个球，生的慈眉善目，只是现下脸色不大好看，似乎还没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他颤巍巍地奉上祭天文书，换下重剑，交于顾玖带至祭天炉焚烧。

顾玖方将文书扔进祭天炉里，便听台下起了梵语声，瞥眼一瞧却是个从未见过耄耋之年的男人。

祭天炉的火熊熊燃烧，顾玖盯着飘出的烟灰出神。

“请掌门！”

高台上，苏玦起身，他身形十分高大，肩臂宽阔。约摸二十三四的年纪，满头青丝就已换作银发，一袭天青色长袍，长发随意披着，差就落到了脚后跟。

远远瞧着，鼻梁高挺、下巴和鼻子生的相得益彰，冠面如玉，约摸是个君子端方的形容。可近了再一看，此人眉飞入鬓，眼角带尖。一双眼漂亮而冷漠，坏了他的好面相。

大长老躬着身，谨慎地将重剑交给他。苏玦挥剑挑灯，将剑尖染上的红蜡点在顾玖额前，清风漫起、火焰尽灭，扬了阵青灰。

苏玦望着她笑，眼里笑里尽都是温情，仿佛在说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你终于成了我的弟子:“点过长明痣，你便是我苏玦的弟子，此生不改。”

他一笑，顾玖心底便不慌了，稳了身子:“此生不改。”

梵语声寂，礼毕。顾玖起身，将四周人尽瞧了一遍，艳羡、质疑、嫉妒与冷漠无一不有。这些目光齐刷刷得飞过来，刀子似的扎眼，顾玖转过头看向苏玦，眼里便就只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