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1 / 2)
转眼已是四月孟夏。
诗中有云,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紫禁城里没有簇簇桃花, 却养了一御花园的名贵花种。哪怕已经过了争艳的三春,依旧姹紫嫣红, 热烈繁复。
自青梧丧仪过后,晨音大病一场,几乎从未踏出过储秀宫东偏殿半步。
这日, 汤嬷嬷与杪春两个见天上日头不错, 软磨硬泡劝了晨音出去看看花,赏赏景。
晨音拗不过她们,只得推开书册,懒散起身。随手抿了抿微乱的鬓发,连衣裙都懒得换, 出了储秀宫。
晨音不想去御花园与这个姐姐, 那个妹妹虚与委蛇。便一个人围着储秀宫边角,漫无目的的走走停停。
杪春知道晨音近来心里一直不痛快, 不敢吵她,只好远远缀在她身后。所以乍然见她推开储秀宫西北方向年久失修的小角门时, 吓了一跳, 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小主不可!”杪春压着嗓子喊, 飞也似的追了上去, “那是翊坤宫, 不能擅入。”
储秀宫与翊坤宫毗邻, 一堵高墙相连。
先帝在世时, 住在两宫的妃嫔关系紧密,便请旨开了道角门,方便两宫来往。直到当今皇帝登基,翊坤宫赐给了青梧,储秀宫住的是安嫔,这两人性子南辕北辙合不来,没什么姐妹之情可以共叙。再往后,青梧封后,入主坤宁宫,翊坤宫无人居住,这道角门自然而然也荒废了。
晨音几乎没用什么力气,便把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拽了下来。
她从前在翊坤宫住了几十年,连殿内有几块青砖都一清二楚。如今乍然闯入,翊坤宫的格局虽未有什么变化,可里面一草一木都不复她记忆中的模样。难免的,有几丝物是人非的寥落。
晨音在庭院里站了片刻,径直走过东厢房后座间,找到那堵爬满迎春花藤的高墙。
如今的时节,鹅黄的迎春已经谢得七零八落,掩在层重叠翠的藤蔓间,影影绰绰。
这片迎春藤蔓是青梧幼时入宫那年亲手栽种的。
晨音记得,从前的康熙十六年,她受封宜嫔迁入翊坤宫时,这片藤蔓花墙还青翠繁茂。可自康熙十七年,青梧崩逝后没多久,这片藤蔓竟也离奇的枯萎了。她仗着身份,让花房找了好些个花匠来,却也无济于事。
如今,晨音只是常在,指望不上那些没本事的花匠,索性自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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杪春找到晨音时,发现她正蹲在藤蔓下,右手捏支银簪,专心的在挑主干根脚黄黄黑黑的虫蛀。
为了不让那些虫落在其他叶片上,再次为害,晨音还特地拿帕子接在地上。
杪春只扫了一眼帕子上细细密密嚅动成团的虫,鸡皮疙瘩爬满身,咽了口唾沫,压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尖叫,不敢置信的问,“小主,你这是?”
“除虫。”晨音眼皮都没抬一下,吩咐道,“你回去找咱们宫里看管花木的小太监悄悄要些除虫的药,埋土里的和喷洒的都拿来。另外,再带一把花剪。你路上避着人,别露了痕迹。”
“啊?”杪春涨红了脸,恳求道,“不行的,小主,你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咱们快回去吧,擅闯翊坤宫可是大罪。你要是真喜欢花儿草儿的,咱们回宫去慢慢种。”
“我有分寸,你别怕。”晨音安抚了杪春一句,“只要注意些,不会出事的,快去吧。”
主仆尊卑,杪春见拗不过晨音,只得讪讪的点头。往外小跑了两步,又倒回来问晨音,“小主,那边的木架子上有把花剪,奴才还用拿吗?”
晨音顺着她指的地方看了眼,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不必了,你快去快回。”
天上日头越来越烈,晨音抹了把额上的汗,一心都在清理黄粉和虫蛀上,听见院子里轻悄的脚步声,以为是杪春去而复返,头也不回的说道,“把花剪递给我。”
良久,没得到回应。
晨音蹙眉,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直直撞进一双沉寂浓黑的眸瞳。
晨音怔然一瞬,迅速收回目光,低头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自鼻息间喷出一声轻嗤,意味不明的问,“你不是病了?”
晨音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深意,佯装不知,“是,嫔妾前阵子病了,这几天刚见好,今日是第一次出门。”
皇帝却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开门见山,“承祜盼你去探病,可是有段时日了。”
前阵子,承祜刚迁到奉先殿时,后妃们明明十分忌讳承祜的痨瘵病症,却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得不摆出一副慈爱良善的面孔,前去探病。
只有晨音用染了风寒,唯恐前去奉先殿加重阿哥病情为由推脱了。
不成想,今日被皇帝逮了个正着。
那便,就是今日罢。
反正早晚,都要跨出这一步的。
“皇上言重了,嫔妾与阿哥不过是幼时多见过几面,不足挂齿。您与阿哥才是嫡亲父子,他最盼的应该是您。”
“少给朕兜圈子。”皇帝眼神凉飕飕的往晨音身上一扫,说道,“你不想去?”
晨音默然片刻,手心用力攥紧,倏然抬头直视皇帝,坦诚且倨傲,“是,不愿去。”
皇帝浑身气息随之一凛,厉声道,“放肆!如此桀骜,是朕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