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1 / 2)
晨音靠壁而站, 能清楚听见茶盅碰在木桌上发出的声响。
“茶不错, 涩中泛醇, 浓淡适宜,余香悠长。”皇帝评价道, “不像是下面献上来的贡品,你自己制的?”
“皇上说笑了,臣妾已是个废人, 哪怕再惦念风雅之事, 也是有心无力。”青梧咳嗽几声,淡淡道,“这茶是裕亲王的新福晋婚后进宫谢恩那日给的,说是她在寺庙礼佛时,偶然发现一不知名的矮树, 以其叶烘制所得。臣妾也觉滋味回甘, 便换了贡茶。”
去岁翻今朝,新年新气象。裕亲王福全于今年正月末, 奉旨迎娶了继福晋董鄂氏。
明日便进二月了。算算时间,董鄂氏入宫谢恩已是一月之前的事。
皇帝不知青梧提起月余之前的事, 是否在暗怨他因承祜落水, 许久未踏足坤宁宫, 连这里换了新茶也不知晓。
他后宫妃嫔虽多, 平素里却做惯了被捧着那个, 并不太懂女人在想什么。
放眼整个后宫, 谁敢让他花心思去猜。甚至连已故去的仁孝皇后, 他也没哄过两回。
皇帝觑着青梧,一时间竟猜不透青梧执意请他前来的缘由,索性静观其变。
青梧今晚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密,两人之间似从未有任何龃龉争执。
皇帝似有所感,目色稍暗。耐心陪她谈诗书,说吃食,论茶道。
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青梧做翊坤宫妃时,隆科多于朝局站位摇摆不定,甚不合他心意,青梧处境尴尬。他很少去翊坤宫,偶然间走一趟,青梧也一如平常,不悲不喜,淡然处之。从不提及母族半字,更不会像其他后妃一样要这要那。
平心而论,皇帝很欣赏青梧身上那股子安宁祥和,淡然自得的气息,那是宫里少有的逸然。
立她为后前,皇帝也曾犹豫过。
可惜,朝局不由人。
皇帝怔神的间隙,青梧的话已从吃食转到了茶叶上。难免,又提起裕亲王继福晋。
“说起来,臣妾只见在选秀那日见过她一次,如今已记不清是个什么模样。连这茶,也是经由丹朱转交的。”裕亲王 大婚的时候,青梧正在‘养病’,不能见人,自然也不便接受继福晋谢恩。
“听丹朱说,继福晋进宫那日穿了身正红绣百花戏蝶的裙裳,甚是精神,引得丹朱惦记了好久。”青梧笑起来,“后来内务府来人问二月二的衣裳,她硬是不怕累,自己熬了几夜画了样子出来。说是臣妾久病未愈,就该穿点鲜亮的,皇上觉得如何?”
如何。
皇帝端茶的手微顿,脑中不经意跳出年轻女子艳若霞光,姝色倾城的脸。
皇帝抿了口茶,不动声色的评价,“不错。”
“皇上说不错,那便是极好了。”青梧望向跳跃的烛火,笑意揶揄,“这些年了,臣妾早已发现,皇上从不肯轻易说一个‘好’字。反正在臣妾眼中,那件衣裳当真漂亮。不,应该说,天下女子,就没有谁不喜欢正红的裙裳的。”
皇帝不懂女子服饰,却听出了青梧话中的感慨,安慰道,“你如今已是正宫身份,与那颜色是最相称的。刚好过段日子,下面该供蜀锦入宫了,蜀锦以颜色鲜研,花色繁多闻名。到时候,朕全送到你宫中来,你多做几身衣裳穿。”
“那倒不必。”青梧道,“换做刚入宫那几年,臣妾倒是对正红衣裳有想头。如今,眼瞧着已是黄土掩过下巴,残留了双眼睛看世间罢了,麻衣素服更适.....”
皇帝震了震,厉声打断,“皇后!切莫.....”
“皇上别打岔,容臣妾把话说完。”青梧缓了口气,“臣妾方才说,天下女子皆爱正红色。话说到此处,倒是勾起了臣妾一桩心事,不知皇上能否为将死之人解疑。”
皇帝蹙眉道,被‘将死之人’这四个字刺得舌根发苦。
青梧比他还小半岁。
红颜薄命,他是刽子手。半晌,皇帝才叹道,“你说。”
“去年体元殿选秀,皇上匆匆而至,三言两语结束了选秀,到底发生了什么?”青梧直直望向皇帝,问出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心事,“臣妾这颗被操纵的棋子,是如何害了别的女子,终其一生,不能着身红的?”
“你知道了什么?”皇帝不答反问,目色似浓墨翻涌,巡视过青梧瘦到脱相的脸,试图找出蛛丝马迹。
“也没什么。”青梧也不躲避皇帝的打量,直言道,“去年冬至,皇帝在臣妾眼皮底下放裕亲王入后宫,臣妾若半点都察觉不到,也枉坐中宫的位置了。”
“......”
皇帝闭了闭眼,他确实轻视她了。再抬眸时,已恢复沉静。
“选秀之前,朕有意给裕亲王和......她赐婚。”晨音如今已身在后宫,皇帝再把她与福全一并提及时,心里难免有点膈应,便说了个含糊的‘她’指代。
“变故发生在那日......相国寺外的刺杀。”
“相国寺。”青梧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日为了迷惑吴三桂的人,她也跟着出宫了,“就是皇上以身作饵,诱吴三桂的刺客现身那次?”
“是。那日朕与容若躲避刺客时,无意闯进了她的马车,被人穷追进西城一胡同里,是裕亲王领兵前来救驾。”
青梧不知其中还有晨音的事,讶然之外,更多的是不解,“如此,裕亲王与她都立了大功,为何还?”
想起当日情形,皇帝舌根也是涩然一片,低沉道,“那日,恭亲王朝朕的后背心射了一箭,后又说了些轻慢之言。”
“......”青梧惊诧之下,猛地坐直了身子,“恭亲王他想做什么?还是说,是裕亲王......”
皇室之人都知道,放荡不羁的恭亲王常宁最是信服二哥裕亲王福全,没成婚前,一月有二十天都是歇在裕亲王府的。皇帝给他指派差事时,他头一个要求便是去裕亲王麾下效力。
皇帝没说话,垂眸看茶盅里浮沉的叶片。
内殿沉了许久,青梧靠回迎枕,喘了口粗气。
她记得,那日皇帝带伤回宫,惊动了慈宁宫。
想必慈宁宫之后细查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翻出裕亲王与晨音有牵扯的事。
郭络罗氏门第不俗,是旧都盛京数一数二的实权家族。不数祖上,只看培养出来的年轻一辈,个顶个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嫡长子道保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从四品的官职,却领的从三品的实权肥缺。嫡次子道横与安亲王府结了亲,如今已顺顺当当袭了佐领的位置,算是盛京这一辈里的头一份。
除了这两人,佐领府上还有嫡幼子,五六个庶子,这么多人,总能扒拉出几个得用的,郭络罗氏一族煊赫的未来几可预见。
慈宁宫哪位一生都用在了维护正统帝位上,怎会坐视不管有‘不臣之心’的裕亲王,与郭络罗氏联姻。哪怕,那也是她的亲孙子。可这天家亲情,总少不了斟酌权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