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轻（1 / 2）

“陛下，鄂州战报。”内宦阿苏捧着信件过来。

王灵随手接过, 无视了阿苏奉上的纸刀, 直接撕开信封。他就是这样的不讲究, 毫不在意向人展示他的草莽出身。

“呵，有意思。楠哥儿身边总算有个像样的人了。”王灵轻笑一声。传回的战报除了说鄂州战况之外，主要是说王楠染病, 不能征战，乞求回后方养病。王极作为主帅, 折子中点明以战局为重, 又说鄂州方面听闻王楠这个正儿八经皇子来了，都派出精锐部队，企图刺杀或俘虏。偏偏王楠又是没战场经验的, 第一次就如此惊险, 他留在这里不但于战局无益, 还会损伤自身。王极还说, 回城修养这事儿已经经过了王楠同意。

王楠考虑到主帅的信在前面，他的折子中便通篇以情动人。一会儿说小时候的仰慕, 一会儿说战时的艰辛，说自己上了战场, 才知道父皇创下这份基业的不容易。还含沙射影说王极行军故意忽快忽慢，看准他身边没有懂行之人, 故意把他折腾病了。又说他到军中处处以父皇为榜样, 艰苦朴素, 从不以皇子身份骄人, 十分低调，可自己在的消息还是被刻意放出去。夸大了自己的重要性，引得无数人觊觎。然后痛哭流涕，说自己影响了战事，为大局着想，宁愿背着不善战的骂名，也要退回来。这是顾全大局，更是体贴父皇，不忍他在新婚妻子和儿子之间为难。

王灵看着两个人你来我往，隔空斗法，心里只有好笑。这样浅显的心机交锋，王灵只当笑话来看。养子如羊，不如养子如狼。这世道，不够强，早晚人让人生吞活剥。

“既然他们心有灵犀，那就让王楠回来吧。”王灵轻笑，“传旨，准王楠回复州。再把简王战报送一份到鄂州，让他们知耻而后勇。”

王伞在北方的战线推进得十分顺利，已经打下了阶州和成州。一年下两州，战神在世，不过如此。

王楠从前线退下，回到复州，除向王灵请罪之外，一直深居简出，安分待在自己院子里。既不与清流儒士交往，也不联络亲信大臣，好似真羞愧万分，修身养性。

鄂州方面，王极已经弃船登陆，对鄂州城形成包围之势。接下来的攻城战，需要一位压阵的大将。一半宿将分给了王伞，攻打鄂州是打通长江沿岸大城的第一战，也是最重要一战，王灵亲自前往督战。

“后方就交给你了，玉玺、军令都交给你。”王灵抚摸着裴晚云高高突起的肚子，叹道：“你担产育之苦，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裴晚云轻笑，“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放心出征，不必担忧我，也不必担忧后方，我会替你守好的。”若是和平年代，自然要让丈夫守着自己生产。可在战乱中，性命不过顷刻之间，说这些就矫情了。

王灵点头，走之前又特意拜托了简王妃魏氏。

过后魏氏与裴晚云调笑，“陛下当真儿女情长，还特特托付了我。嫂嫂好体面，陛下是个疼人儿的。”

“他们兄弟都是好的。”裴晚云不疾不徐笑回去。

简王妃摇头，“王爷待我自然是好的，他以最周全的礼仪娶了我，不因我出身寒微而鄙薄我。我立身处世，在贵妇夫人间的应酬，都是他给的尊荣。所以我回报以骨血、以性命，如今我还年轻，能为王爷生儿育女。若是日后年老，王爷看上了哪位闺秀，只要他高兴，我也愿意。嫂嫂与我不同。”裴晚云在婚前要求一心一意，简王妃也是知道的。

裴晚云点头，的确不同。什么是感情，简王妃的感情里，感激和崇拜占了大多数，世情如此，她做符合普世价值观的事情，在她心中，在世人看来，就是最好的夫妻感情。再譬如她的弟弟，裴铸和妻子九鹿之间，青梅竹马，感情炙热，“九鹿追舟”已经成了一个典故，小女儿热烈的情感，如烈火一般席卷一切。世人说起来，也大多一笑，他们羡慕这样轰轰烈烈的夫妻情分。

亦或者是裴晚云这样的，王灵至今叫她阿姊。他们相处起来，也冷静克制。在婚前，权衡利益，比考虑感情多。于裴晚云而言，儿子甚至是放在第一位的。但谁又能说这样的感情不是感情呢，二人都不是闺阁儿女，他们经历太多，太厚重。这样冷淡自持正好，让他们如简王夫妻、裴铸夫妻或世上任何一对夫妻都不可能。

裴晚云轻笑，夫妻过日子，大方向对了，细节不必听旁人瞎指挥。道理懂得再多，难道感情博主都婚姻圆满吗？

裴晚云是个看得开的，简王妃十分高兴。不说这些过于私密的话题，又转而聊起了育儿经。

裴晚云一心养胎，外事都少烦扰他。却偏偏鄂州那边战况激烈，我方时不时有减员。裴晚云挺着大肚子安排后勤，战死者尸体运回复州，有家属的发还家属，从重抚恤，没有家属的安置在英雄堂。王灵早就着手建英雄堂，让战死无家可归的士兵与国同长，世代受皇族香火祭祀。其中，运尸体回来的辅兵也有感染伤病的，又是一通忙碌安置。

裴晚云身子在这个平均年龄不到四十的世道，已经是高龄产妇了。简王妃拦不住她，只能日日端着安胎药守在门口逼她喝。即便如此，裴晚云还是累得够呛，都说让孕妇干活儿不人道，可事情就在那里，一不小心就失人心、引发疫病，裴晚云怎能轻忽。

最后，简王妃看不下去了，冒着风险建议：“王楠侄儿也在城中，不如让他去办。”

裴晚云一拍脑袋，“忘了，还有他呢！”裴晚云一向独惯了，在娘家说一不二，嫁人后也是当家做主，一直以来都习惯为旁人撑起一片天，都忘了还有王楠能办事。

裴晚云乐得轻松，并不猜忌，吩咐王楠去处理这些杂务。办事之前，裴晚云还和王楠谈心。“这些日子我观察了你，你也观察了我。你从前线退下来，想来已经明白自己的长才不在军事上。想让你父皇高看你一眼，就好好做好民政、后勤，护着大军凯旋归来。如今天下形势，不必我这个内宅妇人多说。大成是你父皇这擎天柱撑着，想想二代而亡的岐王，想想三代死于乱军的朱家，孰轻孰重，你心里要有数。你父皇向来重情，看重你们这些孩子。你先前忤逆他，不肯出战李唐。而今又从前线退下，阳奉阴违。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可他都没说，一直在给你机会，不要再辜负他。好好做事，他都看得到。”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王楠冷着一张脸叩谢退下。

羽儿扶起裴晚云，嗔怪：“娘子也太生硬了，明明是一片好心，殿下还不领情呢。”

“响鼓不用重锤，以前他浑浑噩噩，不知方向，如今肯从大热门鄂州前线退下来，已经长进不少。他身边肯定有懂事的人，能劝着他的。”

“奴婢不管外面的事儿，只知道孕妇不能多思多虑，您就安心养着，好好给陛下诞下小皇子才是。”羽儿一路跟着裴晚云，从朱温还没称帝开始，就是裴家的家生子。后来朱温称帝，害死裴郎君，裴家这支迁到蜀中。又陪着裴晚云经历的阿容背叛、王灵分道，而后去了闽南。一路跟着的阿陈都在闽南嫁人生子，羽儿却一直陪着裴晚云嫁入李家、分家、产子、丧夫、经营洪湖、接手大成后勤，及至现在，为一国皇后。见多了世事变迁，羽儿自梳做了姑姑，一直陪在裴晚云身边。

裴晚云轻拍羽儿的手，笑着应下。

王楠身边的确有懂行的，刘文建议他萧规曹随，做好后勤事务，现在还不是他当家做主。“学着皇后娘娘，只能比她更体贴、更周到。皇后去探望伤兵，您就要亲自握着伤兵的手鼓舞他；皇后去工厂视察，您就要去给工人训话鼓劲儿。”

皇后的话切中要害，不管王楠怎么想，他不能拖后腿。天下又不是只有大成一家，现在全靠王灵撑着，若是他死了，什么都不必提。

王楠兢兢业业督办粮草，调遣辅军、置办军备，忙得眼下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裴晚云的产期也近了，挺着大肚子在院子里散步，做足运动量。

没走多久，裴晚云就热出了一身汗，大冬天的，左右侍奉的人还不让她减衣裳。

简王妃笑道：“妇人怀孕总是体热，嫂嫂歇歇就好。这园子通透，虽没有风，也不能大意。”简王妃托着她的手，扶她到亭子里休息。

裴晚云不是重排场的人，两位大成最重要的女眷在此，身后也不过随侍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