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1 / 2）
“此次能顺利出行，多亏了安远节度使, 他果真是个顾念旧情之人。”坐在船上, 裴铸长舒一口气。
“这哪里是安远节度使的恩德, 娘子送去了手摇缝纫机、纺纱机诸多巧思图纸，还承诺只要脱身，就献上晒盐之法。这才是一本万利的卖卖, 真正的凭空造钱啊！”裴景笑道，裴景是裴家大管家的儿子, 但一落地就放了身契。如今并非奴仆, 仍以门客之身服务于裴家。李一文骤然遇害，裴晚云立刻派他向王灵求救。
“各取所需，不必再提。”裴晚云放下手中茶盏, 问道：“母亲和仁哥儿安置好了吗？”
“娘子放心, 老夫人略有不适, 已安歇休息, 小郎君也已睡下。”
“嗯，风云突变, 阿铸还小，我总不放心。”
“娘子, 我再去看看小郎君。”裴景立刻拱手，待裴晚云颔首之后, 缓步退下。
这时, 裴铸才能畅所欲言。并非不信任生死相托的裴景, 只是这些话题, 太过私密。
“阿姐，安远节度使……他还记着你吗？”
“又不是人老健忘，怎么就不记得了？”
“阿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裴铸是真有些担心，他姐夫才刚刚去了，若是阿姐快速再嫁，仁哥儿一个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我知道，所以才说你想多了。我之所以择王灵，是因为他手下有女官。我手上图纸精妙，世所罕见，随意投靠一方势力，也能保个太平。可旁人看不起女人，看不起奇技淫巧，我纵有天纵之才，也发挥不出来。王灵是最好的选择。”无关旧情，更何况，裴晚云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旧情可述。
“如今我们直接去复州吗？”裴铸又问。
“不，去岳州。”
“为何？”裴铸不解。
“阿铸，我不羞耻于向外人求助，可我这一生还很长，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有足够的筹码、足够的运气，次次平安。”裴晚云垂眸，“岳州很好，离复州很近，虽是楚王的地盘，可中间有洪湖这天然屏障，实质是各大水寨各自为政，并不属于谁。若是能在洪湖立足，王灵不会与我们为难。”
“安远节度使派了心腹大将蒋安敏来接，这分明是要接我们去复州的意思啊。”
裴晚云摇头，“你不了解他，也不够了解我。不信，你去问一问蒋安敏，他可曾接到这样的命令。”
“阿姐向来深谋远虑，我听你的。”
“我还有另一重想法。我们带着全部家底投奔，可自古以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总要有自己的基地。洪湖是个好地方。退一万步，这退路站不稳，咱们带的都是闽南兵士，精通水性，最擅水战，正好练兵。如今王灵麾下，没有一个人擅长水战。这些年观天下大势，他不会只满足于一个安远节度使，这就是你的机遇。人无我有，人有我优，这是我从小告诉你的道理。”
“知道了，阿姐，都听你的。”
裴晚云点头，重新安静地翻开书卷，疲倦抬头的时候，却见裴铸怔怔望着窗外，手中书、杯中茶，都未引起他半点兴趣。
“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裴铸赶紧摇头。
“那为何愁眉不展，心事可否说与我知？”
裴铸干笑两声，“哪儿有什么心事，只是晕船……”裴铸也是在闽南的江河湖海里长大的，浪遏飞舟之时也不颤动一下，晕船这借口找得太差。
“哦~”裴晚云却不揭穿，又垂下头，仿佛书上写着什么至理名言。
裴铸尴尬了一会儿，又放松下来。突然，他侧耳倾听，又紧张起来，问：“阿姐，你听到有人唤我吗？……没有啊，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裴晚云瞧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放下书卷，“陪我去甲板上走走吧。”
走到甲板上，裴铸听到那个声音更清晰了。裴铸猛得跑到船边，极目远眺，远处岸上有一红一黄两个身影正骑马追着大船。
“是九鹿，是九鹿，我认得她的衣裳，她最爱穿一声红衣。阿姐，阿姐，她看到我给她留的信了，她愿意跟我走！”裴铸惊喜无比，狠狠敲船边栏杆，喜不自胜。
“前有红拂夜奔，今有九鹿追舟，你的福气，快让人去接她吧。”裴晚云看着远处两团亮丽颜色，嘴角高高扬起，她这弟弟，当真有福气。
“是，是，来人，快来人。停船，放小舟下去，接她上来，快，快！”裴铸高兴得语无伦次，他早已定亲，可如今决心远走，不忍心离别，却又痴心妄想还能长相厮守。此行需要保密，他相信未婚妻的人品，却又担心无意间出纰漏。犹豫不决，最后只能托人送信，约定等待一晚，若不能至，便是缘分不够。没等到人的时候，裴铸已经死心了，哪知刘九鹿会追上来。
裴铸惊喜极了，根本站不住，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不停挥手，也不管远处岸边的刘九鹿看不看得见。
很快，小船过去把刘九鹿和她的侍女接上大船，九鹿一见他就是一顿粉拳，“好你个裴铸，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就这么甩脱我吗？”声音沙哑不已，她喊太多，早就破了嗓子。
她还想骂两句，裴铸一个大男人却抱着她失声痛哭，眼泪顺着衣领，沾湿她的脖劲。
刘九鹿抚着他的脊背，哭笑不得，“好了，好了，我不是来了吗？真不知你我谁是女子。”应该刚强果断的裴铸优柔挂断，应该柔弱的刘九鹿却善谋敢断。
裴晚云从船舱出来的时候，裴铸还在擦眼泪呢。裴晚云上前，深深一礼，笑道：“九鹿，盼君久矣。”
“阿姐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刘九鹿赶紧回礼，又看着两人这身狼狈模样，十分不好意思。
裴晚云眼含感激，奉上手中黄金嵌宝的匕首：“送给你，往后我给你撑腰。若是阿铸有对不起你的时候，宰了他，刀是我递的。”
裴铸破涕而笑，“阿姐，不会的，小鹿早就跳进我心里。”
刘九鹿不想心上人在阿姐面前如此口无遮拦，啐道：“呸，胡说八道。”心中却着实松了一口气。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如此追来，欣赏的人赞她勇气，鄙夷的人笑话她不知羞耻。刘九鹿甚至想过，如今裴铸的惊喜和感激，待日后情转薄时，这不和礼法之处，就是现成的把柄。可她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