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1 / 2)
“反了,反了!”李大人跳脚痛骂, 不怪在朝堂上混迹多年的李大人如此失态, 谁能想到一个守寡的儿媳妇, 居然能刀兵相向,威胁公婆。在这个言语忤逆都能状告衙门,坏人名声的年代, 这种操作,以李大人数十年的人生经验都难以驾驭。“你当真以为老夫奈何不了你?”
“亲家伯父!”一声大喝打断了李大人的动作, 裴铸身着戎装, 大步跨了进来。
裴铸走到裴晚云身边,小心打量着她,关切道:“阿姐没事儿吧?”
裴晚云摇摇头, 李大人怒气冲冲道:“裴家小子, 你来的正好, 我儿生前待你如何, 满长乐的人有目共睹,如今你带兵大闹他的灵堂, 你就是这般报答他的吗?”
“姐夫待好很好,如师如父, 如兄如友,正因如此, 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你!你这是要插手我李家家事!”
“人命千金, 出了命案, 已经不是谁可以一手遮天的了。”裴铸静静李大人, 总有这样的“大人”,他们不知道在这个风云际会的年代,盛衰、荣辱、生死都在一瞬间,他们妄想着世界还在自己的掌控中。
李大人恼羞成怒道:“这就是你们裴家的教养,你日后也要娶妻生子,有这样一个忤逆不孝、欺辱公婆的姐姐,你裴家的女儿难道嫁的出去?”
裴铸朗声大笑:“谁有这样的福气?丈夫亡故,铁肩担道义,能为亡夫讨回公道,能教养儿子平安长大,不让他亡于恶人之手。这样刚强英烈的女人,旁人想娶,我裴家还要挑拣考验一番才肯下嫁。”
裴铸这话大气,尽管闽南在闽王的治理之下总体趋向和平,但中原打成一锅粥,天下四分五裂十几个小国,还有各自分散的不称王的势力。在这样的乱世,有见识的人家,谁不想聘以为性格刚强的主母。不说旁的,只看现在,若无裴晚云坚持,李家大郎不也就白死了。他们看不惯裴晚云顶撞公婆、家丑外扬,可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自己是躺在那里的李大郎……呸呸呸,裴家女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我阿姐向来温柔和善,可瞧瞧你们李家做的事儿,把这样一个温顺淑女逼成了什么样子!李家伯父怪我姐姐不该在灵堂上捅破丑事,你们也不想想,若我姐姐真想下李家的面子,为何不在第一天说。那日来吊唁的名士、朝臣何其多,以姐夫身前的名望,只要阿姐这个未亡人站出来,李家早被旁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淹死了。可你们李家,把我姐姐的温柔和善当成好欺辱,人证物证聚在,就是不肯给个交待,怎么,真要去衙门评理吗?”
李族长侧头小声和族老商议起来,李大人也被拉了过去,到现在,他们才肯真正想着解决问题。世人都是贱皮子,自己的正当利益,你自己争取旁人却诟病你斤斤计较,必须是第三个人来说,世人才觉得公平。
这等狗屁道理,裴晚云已经不为它生气了。李家族老为何见了刀兵、见了裴铸才重视,不就因为裴晚云是女人吗?他们甚至在脑海中演练了千百种办法拿捏一个寡妇,看看,这就是他们的丑陋嘴脸。
“裴家贤侄,家中出了这等丑事,还是尽快处置的好,敬仁也是李家的孩子啊。”李族长轻咳两声站了出来。自李大人这一支得了爵位之后,族长那边总有些说不上话,如今真是翻身做主人。
“我外甥孝顺,若是能为亡父讨回公道,他不会吝啬前程。”所以,李家用李敬仁的前程来威胁裴铸、裴晚云是没用的。想用他们的慈心来要挟,做梦吧!
“不知裴家贤侄想如何处置这件事?”
“杀人偿命!”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裴晚云往前踏了一步,仿佛踏在灵堂观礼众人的心上。
这个女人,当真心狠啊!
“正如我阿姐所说。”
这个时候,王氏突然跑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嚎起来:“大嫂,大嫂,都怪我糊涂,猪油蒙了心,行差踏错,害了大哥。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所为,家中无人得知。我愿以死谢罪,求大嫂只杀我出气泄愤,不要连累旁人。”
裴晚云把视线转过来,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李二郎和王氏站到一起,如今是商量出结果来了。
“我这就以死谢罪,求大嫂看在我一命抵一命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完,王氏就嘤嘤嘤哭着去撞柱子。
李家妯娌当然要上前拉着,七嘴八舌的劝气裴晚云来:“大嫂,二嫂知道错了。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让二嫂佛堂祈福,此生都为大哥祝祷恕罪。”
“是啊,是啊,王氏女不能死。”周围宾客也吩咐你附和。如今闽南还是王家人当家做主。
“拉开她!”裴晚云一声令下,几个仆人跑去拉住了……李家妯娌。王氏一个人闪在半空,不知是撞还是不撞。
“撞啊!怎么不撞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条人命,你以为是内帷争宠,做个样子就能一笔勾销吗?别说你今日没胆子撞柱,就是撞了,也是畏罪自杀,该查的我一样会查,该为我夫君偿命的,一个也别想跑!”
没人拉着,王氏贞烈撞柱的戏码也演不下去,只能萎靡在地上,低低切切哭了起来。
裴晚云环视一周,瞧着这些人脸上精彩的神情变化,冷声道:“我裴晚云明人不说暗话,也不必你们想方设法把罪名推到谁头上去。李二郎阴害兄长,我有心杀他为亡夫报仇,可我家郎君是何宽厚和善之人,我怕他的血脏了夫君轮回路。”
不杀人就好,李家人提高的心都放缓了下来。
“不过,李二郎这等人品,如何能担任袭爵承嗣?”
“好,好。大郎本就是嫡长子,这爵位我给仁哥儿留着。”李大人迫不及待把这场灵堂闹剧定义成裴晚云争爵位。
裴晚云冷笑一声:“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小人心中,只有阴谋。大郎身前没做的事情,我依然不会做。我早就说过,当今乱世,男儿何处不能建功立业,瞅着李家这一亩三分地,我的儿子,不屑在烂泥塘里与鱼虾争食!李二郎德不配位,李家还有其他子嗣。三郎、四郎都是婆母亲出,也是嫡子。”
“论嫡论长都该是三哥,小弟才疏学浅,不配担此重任。”老四连忙表态。
“是啊,是啊,三哥仁厚宽容,曾受教于庄老先生门下,学名远扬,我们兄弟都是服气的。”老五也跟着躬身作揖。
“两位弟弟过誉了,我才微德薄,哪里能够,比不上大哥当世名士,闽王殿下都多次征召。”老三装模作样还礼,口里谦虚不已。
“你们,你们……”李大人指着三个儿子不住颤抖,他们这是和裴晚云勾结起来,谋夺爵位啊。
其实真不是。事情发展到如今,有眼睛的都知道优势尽在裴晚云这里,李二郎是决计没有袭爵的可能了。裴晚云把饭递到嘴边,李三郎岂有不吃的道理。李四郎自己不好读书习武,五郎乃是庶出,优势也都在三郎身上。那还争什么,只要把二郎拉下来,刻薄的二嫂自然就没了容身之地,他们兄弟的日子也要好过些。
所以,真正不得人心的是王氏。李二郎纵容妻子,欺压兄弟,大家伙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敬仁在老宅险些溺亡的事情,旁人以为是捕风捉影,他们一个大宅子里住着的难道不清楚吗?若是让李二郎继续当家,大哥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天。
“父亲,是我失察,让王氏害了大哥。为了李家安宁,请父亲废了我这个袭爵之人吧。”李二郎也知无力回天,却不忘打打感情牌。
“罢了,罢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李大人甩着袖子,无力背过身去。
裴晚云给仆人使了眼色,自有人端着笔墨纸砚上来,“既然公爹答应了,就白纸黑字写下来吧,当场为三郎请封世子。”
“你不要欺人太甚!”
“写!”裴晚云已经懒得讲道理的,与听不懂的人说那么多作甚。
李大人看着灵堂里神色各异的人,老妻已经躺倒在地上,几个儿媳扶着。大儿子躺在棺材里,大儿媳咄咄相逼,二儿子和二儿媳算废了。老三往日看不出有此野心,老四老五怎么就和老三裹到一起了?对啊,他们三兄弟向来亲厚,此时抱成团也正常。
还有那些观礼的族人、姻亲和几个同好之家的同僚,看着他的脸色是那么平静又鄙夷。李大人这才觉得身上全被眼刀刮下了衣裳,赤身裸/体站在旷野之中,任人羞辱。
李大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桌边,当场写下了请立三郎为世子的奏折。李二郎只是家里默认的继承人,本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李家也没有多此一举,请封世子。如今把李三郎的名字落上去,真就无力回天了。
仆人把李大人写好的奏折送出去,裴铸看着姐姐,小声道:“放心,来得及。”
写完奏折,李大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半,疲惫问道:“你还想干什么?”
“我没要求公爹在奏折上写明李二郎残害兄长的事实,已经给李家留了面子。既然李二郎不能偿命,那王氏……”
王氏吓得一个激灵,在地上蠕动几下,想往柱子那边躲,可早被吓得没力气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王氏不能杀。”出乎意料,说这话的是李族长。“大郎媳妇儿,你是个有成算的,王氏不能杀。”
李族长说话,代表的就是家族。和当初李敬仁险些溺亡,也没让王氏赔命的顾忌一样,如今闽南是王家做主。
“对,对,我是王氏女,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那就休吧。”裴晚云去轻描淡写道,挥了挥手,奉着笔墨纸砚的仆人,又走到了李二郎身前。
李二郎看着李大人,李大人看着裴晚云。
“我最后的底线。”裴晚云冷声道。
既然已经逼迫了一次,第二次仿佛也顺理成章了。李二郎提笔而就,他可没有李大人的仁心,直接写下了王氏阴害兄长,他失察的过错。在李二郎看来,王家如此势大,没有像样的理由,怎能休弃。
仆从把休书捧给裴晚云看,裴晚云勾了勾唇角,“还请公爹选一位见证人吧。”
休书一式三份,夫妻双方之外,还有一位见证人。李大人走到一位同僚身边深深作揖,都是几十年的老交情,王氏女也确实做错了事情。如今情势之下,那位老大人也答应了。
双方落了姓名,按了手印,裴晚云抽出其中一张,让仆从带出去了。
“你又想做什么?”李二郎看着跑出去的仆人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