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书（1 / 2）

“来不及了，撤吧, 哥。”房间里, 王伞闷声道。他们还有很多计划中的事情没做,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张家已经起了疑心，他们不能再等。

王灵站在窗边，望着已经空了的缫丝厂, 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老三，你说世上怎会有我这样蠢笨的人？回回吃亏, 次次受苦，可总得了不了教训。”

“哥, 咱都是凡人。”没有家世、没有师承、没有钱财撑腰, 三无凡人，何必求全。

“是啊, 凡人。她说过, 一个人若是能从不跌跤，那是天才。若是能跌一次就学乖，这是聪明人。凡人得跌两次，摔断了骨头才知道疼。我数数, 分家是一遭，裴家退股是一遭，如今又来一遭, 我不是凡人, 是个蠢人。我怎么就学不乖呢？世上的道理真难啊, 怎么就不能一次学完。我笨，一次只能学到一点儿，这世间千千万万的道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王灵看着窗外灰扑扑的树木，心也灰扑扑的。他自恃是有奇遇的，可他前后两辈子，少有人教导，一言一行全靠自己摸索。旁人登山走便道，他这样的卑微之人，得从悬崖往上爬。

“事不过三，会好的。”

“我孤注一掷，弟兄们赔上性命才挣下的基业，如今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赶奴役。我以前以为离了吸血的蝗虫，过平常日子就好，后来以为是身份不行，再后来我想有钱就好了，如今看来什么都不行。老三，你说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王伞不说话，他知道他哥并不想要他的回答。

王灵也随之沉默，半响，“听你的，撤吧。”以往这话是王伞的专属台词，如今被王灵抢了。

吃过早饭，王灵召集剩下的人。骆毅带着保安队，叶老太太带着选茧区的老妇人，还有王灵兄弟二人，这是仅剩的人马。

“现在只剩我们了。我之前未与大伙儿说，如今到了说话的时候。官府欺人太甚，想抢占我的产业，我不愿再待在蜀中，举家迁徙。诸位都是一路跟着我的人，我也不愿辜负。在这里，我问一句，诸位可愿继续跟着我。”

骆毅头一个表态，“头儿，不用问，我骆毅命都是头儿的。”

“你再想想，家里人还在成都府呢。”

“嘿嘿，头儿，我家里是王指挥使门人，张家还做不来我们的主儿。况且我是个混不吝的，我老子早说了，我要是哪天死在外面，他只划了族谱就是。”

“头儿，没啥问的，我们兄弟赤条条独身一个，兄弟就是亲人！”

“不是吧，你把弟妹往哪儿放？”

“滚滚滚，我媳妇儿早跟着头儿安排往走了。头儿虽没明说，但咱们谁心里没数呢？只要跟着头儿，就算不知道去哪儿，我也心安。”

“好，那咱们收拾收拾，等我通知，午时一刻出发。”王灵含笑看着仅剩的人，挥手让他们赶紧去收拾。

现在蜀中产业全线收缩，铺子里不好带的存货已经折价出售，换了现银。缫丝厂日夜赶工，出来的成品是能当银子用的硬通货，也已带出成都府。大邑的石炭厂紧赶着出货，找着买家把整个矿区一块儿卖了。公井、富义两县的厂子早就搬空了，各地都只剩下保安队的人断后。

王灵在房中刷油墨，桌上是雕版的檄文。这檄文与天下大势无关，是他心里的愤怒，升斗小民的愤怒。

“天降妖孽，外戚祸国。杀我父兄，夺我家业，天府之国容不下草民立锥，亿万斯民寻不见半个亲人。民泣血，告无门，天无德，国将亡，国将亡！”

这样几个简单的句子，都是王灵心里的愤怒和无奈。他难道不想一张状子告到衙门，或者正面硬拼，保住自己的家业吗？王灵清楚知道没用的，没用的，何必以卵击石。天下的道理都站在拳头大的一方，王灵心里的无奈和愤怒，都隐藏在这些天的忙碌里。

棕刷使劲，沙沙滑过纸张，又一张飞书被印了出来。

王伞帮他拿到一旁晾着，“够一千张了。”

“今晚我们拿到城里散出去。”王灵擦着手上油污，这张小小的飞书上，没有生僻典故，没有繁复字，语言更是大白话，认识的人多，知道的人就多，张家的行径，再也瞒不住。

“太危险，你带队走，我去。”他们想要给张家一击，必要有人留下，可留下那人太过危险。

“对待工人，我等他们先走，自己断后。对自己亲兄弟，反而不如工人下仆了？”王灵失笑，他怎么可能让王灵单独去冒险。

就在这时，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王灵猛得掀了桌布，把印好的飞书遮住。他们缫丝厂已经搬空了，人更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王灵开门，叶老太太笑眯眯的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