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1 / 2）

缫丝厂今日停工一日，王灵聚集了所有工人在厂房和住宿区之间的广场上。去年, 在春蚕、夏蚕交接之际, 工厂原料不足, 不得已停工几日。可今年完全不必，缫丝厂走上正轨，原材料可以无缝衔接。

可王灵依旧停了一日，他高坐在上首, 下面由管事的领头，按分区各站成队列, 外围还有保安队的人围着。

这架势，把新招入缫丝厂的人吓着了, 小声问道：“怎么说的？这么打阵仗, 这般吓人？”

“闭嘴！”有熟知王灵的老工人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放心吧，王二郎慷慨大方的名声谁人不知, 前天东郊单家受晋王旌表的事情知道不？王二郎还给了足足百两银子, 几条人命买不得，说不定给咱们发奖来的。”也有敢捋虎须的小声议论。

老工人自觉离这几个自说自话的傻子远些，受着王二郎的恩惠，居然还敢直呼其名, 没规矩的东西。王头儿向来以治军的法子治理缫丝厂，这等大会窃窃私语，犯了规矩就好几条。

王灵坐在上首, 目光巡视一圈, 给个眼神, 铜锣咚得一声被敲响，众人的注意力也被拉回了台上。

“我乃缫丝厂主人王灵，外出走商一年，缫丝厂托付于裴雁大管事主管。有些新入缫丝厂之人不识得我，今日我且站出来，让大家伙认认脸。”王灵含笑转了一圈，好似要让人把自己都看清楚。台下人见他风趣，也干逗趣，笑着起哄。

“可我回来才知，缫丝厂如今成了什么样子。”王灵话锋一转，沉下脸色，中气十足骂道：“我走之前，缫丝厂分工明确、管理有序、人人一心缫丝，生丝品质为蜀中之首。现在我回来看到的是什么？各区之间相互串门，三令五申的安全禁令无人遵守，出了事故家人便伙同来闹。管事的更不得了，短短一年时间，家里置办了房屋田产，吃的是肥鸡大鸭子，喝的是琼浆清酒，我身为缫丝厂主人，且没有这样的享受。不只是各区的总管事，不过手底下管着三五人的小喽啰，能摸着进出的牌子，就敢如此发放肆，真当天底下人眼睛都瞎了？”

“一年啊，短短一年时间，究竟怎样压迫手底下工人，如何掏空缫丝厂，才有这份家业？你们，你们这些能做管事的，还记得自己一年前是什么样子吗？流民！”

“一群流民！一无所有的流民！是我亲自在流民堆里把你们拉出来，给了你们今日富足安康的日子。就是在兵祸天灾之前，你们的日子也没这样好！可你们是如何回报我的？把我的家业掏空，肥了自己的口袋！你们又记不记得当初在流民堆里的艰难，跟着我走的时候发誓，定好好好做活，不负我王二郎，亦不负你自己。”

“举头三尺有神明，过路的功曹、值日的判官都看着呢！你们发誓都当放屁了吗？”

王灵连声叱骂，人群中鸦雀无声，不知在反思己过，还是在想方设法开脱。

“仅管事的不中用吗？普通工人难道都是好的？仗着裴雁大管事年轻女郎面皮薄，不知羞耻的妇人往地上一趟躺撒泼，以为声音大就占道理，自己弱就占道理？放屁，泼才自有天收！天不收，我王二郎收！”

“抬头看看，条条规矩都白纸黑字写着挂在墙上，每天吃饭之前都要读一遍，你们读了吗？读进去了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缫丝厂，雇佣你们做活，不仅吃好穿好，还教你们学字。你们摸着良心问一问，可安否？”

“这样的条件放在外面，多少人打破脑袋想进来。如今，你们运气好，进了福窝，不惮不争气惜福，反倒祸害厂里。真把厂子墙角挖塌了，你们又能得什么好。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样浅白的道理都不懂吗？”

“先前的制度规矩都让狗吃了，出事了只知道明哲保身，监督二字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只差嚼烂了塞到你们嘴里，这都不知道吃？都住在一处，有人真拿了不该拿的，贪了公中财物，不知举报吗？”

王灵站起来，摇头叹息，“我对你们很失望。”

台下还是一片静默，无人说话。

“裴雁何在？”

“在。”雁儿姑娘跨步站出来，低头垂目。

“你才干不足，管理不善，导致今日之祸。念你无害人之心，无贪污受贿之举，今判你去大管事之职，贬去选茧区做活，以观后效。你可服气？”

“裴雁心服口服。”雁儿跪下磕了一头，才起身走到选茧区队伍后面排着。选茧区都是老大娘们，只看这个人工配置，就知道选茧区的地位。选茧区事情多而繁杂，可不需要重劳力，也不需要精细，单纯重复劳动，耗人精力。

人群突然鼓噪起来，开始王灵骂人的时候，有人心有所感，开始反思；有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心想还能咋地？自古上头人不高兴了，骂人算什么，打两下都是正常，只要不抄家不杀人，骂就骂呗，被骂的还在心里接话，只是面上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