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吵(1 / 2)
“现在缫丝厂有多少工人?”裴晚云问道。
“男工八人,女工十七人, 还有一个专门做饭的厨娘, 一共二十六人, 怎么了?”
“那为何工钱开支这么低,厂子开起来两个多月了,工钱才支出去几两银子,你给工人定的工钱是不是太低了?还是压着没发?”拖欠农民工工资、扣押工人血汗钱, 这是政治不正确啊!
“阿姊忘了,只有叶家五个女人有工钱, 其他都是我捡来的人啊。”
“什么?”这哪里是忘了,是根本没和她说过好吗?上哪儿捡人去?
“这些都是流民, 被阻隔在城外, 衣食无着,若非我捡回来, 只怕如今都是白骨了。我知阿姊心善, 你放心,已与他们谈妥,第一年没有工钱,等到第二年看手艺好坏跟着涨工钱。那些人都是愿意的, 如今肯包吃穿住处,城外流民哭着喊着愿意干。”
好吧,这不是稳定政权下的用工矛盾, 不能用以往价值观判断。但是——“既然是包吃穿住宿, 那住宿区怎么这么小。”裴晚云指了指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 这里只有三间厢房,还有一间是待客的厅堂,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
“女人们住在火房,男人们就住在煮茧区。那里热乎乎的,都愿意住那里呢。”
“不行,缫丝厂太潮湿了。”
“那阿姊是说住复摇整理区?那里可没火房暖和。再者,那里是半个仓库,成品生丝都堆在那里,也不安全啊。”
“我是说修住房!”裴晚云一字一顿道:“安全,你也说了安全。不管生产什么,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阿姊放心,我每日都与他们讲,不会有人掉进煮茧锅里。锅那么窄,也掉不进去啊。”王灵幽默一把,笑了起来。
裴晚云却板着一张脸道:“安全,不是嘴上说说。”
“修住房区,把厂房和住房分开,把做工和生活起居分开。第一是让他们明白,做工和日常起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住在厂里,随意用厂里的东西,只觉那是自己家,久而久之,脑子里就形成了东西是自己的想法。这种潜移默化又根深蒂固的想法,日后做大了,是纠正不过来的。”
“第二,人才要紧。厂房湿热,现在有人贪图火房的温度,那夏天怎么办?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住在水汽弥漫的地方,得病的可能性太大。若是生病,人员这么密集,传染的可能性就更大了。病人做出来的生丝,哪个商号敢要?”
“反之,若是我们把住房修起来,还可以和工人说清楚。在厂子里做多少年,就能分房子,这样何愁他们不用力气。只有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只有条件好了,做工的人才会用心。用你来举例子,若是厂子没有你的份,你只是来做工的,你会事无巨细、兢兢业业吗?”
“会啊,总要显示才干,阿姊才会放心交付生意给我。”
“别打岔,你明知我说的不是这个。”裴晚云瞪他一眼,个人觉悟怎么能和制度规范相比,人人都是圣人吗?
王灵也收了嬉皮笑脸的姿态,“阿姊说的都对,可你知修住房要花多少钱吗?是起茅草房还是土坯房,地下是泥地还是铺青砖,墙上是土墙还是专墙,屋顶是茅草还是瓦片,梁柱是楠木还是金丝,桩桩件件,若是都按阿姊为人着想的办法,厂子里多钱盈利都不够。”
“我知阿姊一片好心,正如阿姊所讲,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可这世间终究是野鸡多,凤凰少。我只听闻世间有凤凰,还从未见过呢。那些人初初得了好处,自然感激涕零。可人都是不知足的,今日得衣裳,明日得房子,贪得无厌,还能管吗?”
“这些人是你捡来的,用工成本本来就低。我不求他们过大户人家的精细日子,可总要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你这账本上,伙食开销也不对,你该不会没给他们吃饱吧?”若说拖欠工资是道德问题,那不给工人吃饱,就是奴役了。裴晚云瞬间想到了黑煤窑,想到了黑工坊,想到了黑人奴隶血腥史。
“什么叫舒适?我现在过的也不舒适呢。我从城外领他们进来,就是活命之恩、再造之德。一辈子不给工钱,让他们做白工报答也无人指摘。”
“你这是霸王条款!”
“有幸称王,幸甚!”
两人像两头热血的牛,瞪着眼睛互不退步。
雁儿跟了一路从未出声,此时见两人吵起来了,手足无措看了一阵,给两人斟茶,“小娘子,快喝茶垫垫,娘子还在家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