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1 / 2)
一家人难得一起吃饭,却都是食不下咽,气氛不太对。
李兰之瞧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儿子,说:“你爷爷已经不能进食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康国深没有回话,低着头继续吃饭。
“国深,让她回来吧。于情于理都该见这最后一面,你这样……是不对的。”
康国深撂下筷子,盯着母亲,说:“对不对我说了算,不回来,对她而言更好。”
李兰之一下没了好脸色,气道:“你太不懂事了!你非要这样,也不要怪我们不尊重你,我自己打电话跟她说。”
“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浅浅心软又特别懂事,这时候爷爷求她什么她都会立马答应。可她心里得多憋屈多难受啊!程靖不就是早算到了这一步才敢这么无法无天吗!想靠爷爷咽气保她,我今儿就把话说死了,不可能!”
康冼气的拍桌子,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你要造反是吗!非要搅的家里上上下下鸡犬不宁你就好受了!你这么四处树敌,将来没好下场你别后悔你!”
一口气吸过了火,康冼被什么呛住,拼命咳,咳了好半天,李兰之帮他顺气,手忙脚乱打碎了水杯。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再大的事从来都是和和气气的,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果然是儿大不由娘了?
静了几秒,李兰之稳稳的坐着,并不理会打碎的东西,语气平淡,说:“国深,你这样闹下去,你是替她叫冤了,可外头人有几个知道的呢,将来会说她做孙媳妇儿的不孝顺不懂事,这么大的事都不露面,唾沫星子淹死人啊。你要是真闹的人尽皆知,人拿你是没办法,心里最恨的会是她。她连讲师都还没评上,体制内的事儿复杂着呢,你能保她一辈子吗。你要是真为她好,现在正是让她做好人的时候。”
半辈子熬出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李兰之说完瞧着他的表情变化,反而更加镇定。
康国深撂下筷子,对自己母亲说:“我欠她的,您让我拿什么还?”
李兰之说:“我们帮你还。”
“还得起吗!”说完,起身要走。
被李兰之一把拦下,父亲母亲一起,一直聊到深夜。
驱车回到昆仑花园,拖着疲倦的身体直接躺倒在卧室床上,屋里的家具摆设,床单被罩都是她亲自选的。康国深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忽然想到什么,翻身下床,一路走到书房,在书架上找了又找。
藏青色的绸缎封面,被撕掉一页的《我们仨》,里面夹着浅浅最初的怀孕B超单。本想着珍藏起来等宝宝长大了给他看,谁曾想……
说好了,要给她一个最好的家……家里有一堆儿子……长大了给她当保镖……
她说:“你看网上有个视频里,一个美丽优雅的阿姨带着四个帅气的儿子走在大街上,哇,好有牌面哦,我也想那样有面子。”
他笑到不行:“四个儿子啊,只要面子不要里子了?”
“咱家养的起啊。”
“我是怕你受不了,儿子长大了都是狗屁,不如养四个闺女。”
“哈!没想到你重女轻男啊你!”
“你看看康康,学校里发什么好吃的肯定是留着拿回来给你吃,生怕我看见给偷吃了,这要是生个女儿,肯定是我的小棉袄,没你什么事儿的。”
“哈哈哈……你羡慕妒忌恨啊!”
“是!”
“……”
那时他有开心,此刻就有多痛心。
一夜辗转难眠,清早接到电话,浅浅已经坐飞机赶回来,大约傍晚接机。
李老师的这是先斩后奏,早打点好了啊。昨晚在跟他做思想工作的同时其实已经跟浅浅谈好了。不愧是知名的李老师,好手段。
康国深没得想,只能盼着早早去接媳妇儿。
十个小时,浅浅在飞机上却一刻都没有合眼休息。下了飞机,有那么几秒眼睛无法聚焦,定了定神才跟着人流往外走。接机口人潮涌动,她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亦如当初在广州,每一次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爱人。他微笑着站在那里,越靠越近,在眼眸里逐渐放大,直到她一下扑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心尖脉搏,抑制不住似的猛跳,搂住他脖子不想撒手,“好想你哦……真的,特别想。”
“我也想你。”
康国深亲着她,她的眉眼,她的唇瓣。任周围环境嘈杂喧嚣,他们眼里只有彼此。不论分开多久,都最熟悉彼此身上的味道。
车子一路往大院开,卫南一声都不敢吱,甚至大气儿都不喘,默默的开车前行。
“浅浅……”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嗯?”浅浅原本看着窗外,转头瞧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妈都告诉我了,爷爷快不行了,说有话跟我说。我也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李老师最喜欢就是浅浅识大体,懂事。一家人都吃准了浅浅不是个爱闹的人。
他笑了笑,说:“觉得委屈就说出来,不愿意的事就不要答应,什么事有我给你撑着。”
有些事不能言明,不能深究,话说透了不留余地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这个家里。她怎会不懂。
浅浅没有应他的话,自顾自说:“国深,舅舅对我特别照顾,格外的好,还介绍我认识了一位英国的语言学家。那位老教授对中国文化特别感兴趣,他最喜欢和舅舅讨论中国人的驭人之术。”
“在那边比回国开心?”
“当然不是,我还是最想跟你一起,还有康康,我都想他了。不过我的论文还没有通过,等通过了,我评上讲师,以后再评副教授,教授……”
康国深眯着眼听她絮叨,应了几声,说:“舅舅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呀,你最清楚的,他一向不关心家务事,尤其不愿意参合别人的私事,怕死了家长里短有理说不清的事。”
李卯南确实是这样,厌烦中国人复杂的人情关系,尤其是大家族规矩颇多,又都不是一般人,喜欢搞亲情绑架。所以坚决选择远居海外,图个耳根子清净。但如果他没说什么,浅浅不可能这么淡定,能让人在短时间内这么平静的接受一件伤心事,只有他这个舅舅才有这样的本事。
他望着浅浅,变得有点严肃,认真问:“别骗我,他肯定说了什么?”
浅浅也回望着他,瞒不过,喃喃说:“说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想再问,浅浅马上继续说:“还说,人不可盲目善良,不是什么人都值得真心相待,心里清楚就好。反正舅舅说我心胸宽广,不会给家里人添乱。”
康国深沉思片刻,点头笑道:“嗯,这是他会说的话。蛊惑人心最有一套,比我强多了。”
浅浅不想他再多问,凑近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身上,说:“我只希望爷爷走的安心一点。我舅老爷去世的时候眼睛睁着怎么也闭不上。我这辈子都不希望再看到同样的一幕了。”
“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康国深心疼的搂着她。
她说:“我不需要你为我打抱不平,至少这个时候不能这样。”
“嗯,我都听你安排。”
其实李卯南确实说了许多话,他说:“李老师让我劝国深,我最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劝他不如劝你。你是个有胸襟的人,我不会看错。”
李卯南是个厉害的角色,高帽子戴好才接着说:“国深跟那些人比还嫩着呢,除了有点小钱,没别的了。钱算什么,钱在他爷爷爸爸眼里就是个屁。真正大权在握,想捏死谁都没个响声儿。这些事国深从小见多了,所以他厌恶,他非要跟你在一起,也在我意料之中。包括后续发生的这些事,都不奇怪,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们那个家里,没谁能像他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并且还能持续的随心所欲。羡慕之余必然裹藏嫉妒怨恨。再亲都是如此,这就是人性。人想走的比别人远,站的比别人高,就得有容人之量。有容乃大。你是个明白人,你接了李老师电话选择回去,我就知道他选你,没错。”
高人给戴的高帽,怎么好意思摘下?
一屋子人都在客厅里静静地站着,等着。
一进房门,奶奶就把门关严了。浅浅就见大伯父坐在床边,哭过,眼里还有泪。
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见到她,嘴角抽搐,这样的人说什么都不可能拒绝。
康国深死死盯着浅浅进去的那道门,他深知,从他媳妇儿进去那一刻,这事就算按照父亲说的那样定下了。这个家里人人都有一套自我生存手段,他是从小领教到大。
从老爷子屋里出来,浅浅神情自若,跟律师说了几句话,就帮着长辈们打点家里给爷爷安排的后事。
没人提也就没人敢多嘴,连一向口无遮拦爱挑理的方谨江也变得谨慎许多,跟浅浅寒暄的态度都像矮了半截似的,再没了以往的趾高气昂的怪样。
面上浅浅依旧像以往一样温婉谦和的对待每一个人,包括程靖,她说什么浅浅都耐心的应了。
人人心照不宣,以为再委屈憋屈心有不甘又能怎样?浅浅背后没人,家底子太薄,斗不过程靖只能忍气吞声。连程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俩爷爷都是护身符,她丁浅有什么?一个在天津病怏怏的老妈,一个剧组里跑腿的半吊子副导演妹妹。也就宋家那个有军衔的舅舅还上得了台面,可惜了那位还要倚仗自己老婆宋禾苗,哪儿管得了那么多闲事,何况也管不起。宋家一向最会做人,绝不可能为了无名小辈得罪他们程家。
丁浅除了嫁的好,娘家就是一平头老百姓。康国深再宠能宠一辈子?且得再论呢。算来算去,也就得罪了康国深一个罢了。婚姻不易,说变就变,早晚的事儿,瞧着吧。
程靖想到这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那头康国深正在跟人聊天,不经意瞟了她一眼。就这一眼冷的让人汗毛直立。程靖赶紧低下头,这人阴的很,是绝对斗不过的,要不是国诚爷爷快不行了这事肯定过不去。见好就收,不能再得罪了。回头还是得让她自己的家里长辈再出面,把这事彻底给了结掉才能把心放回肚子里。
给姑姑们换了茶,浅浅到厨房里洗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程靖也跟着进来了。
程靖转了一圈,看了看浅浅,仍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同她讲话:“水冷吧?热水器开了么?我帮你开。”
浅浅没有抬头,她努力装作内心毫无波澜,其实并不是,内心深处的厌恶恶心不由自主的生出,是人就有情绪。
浅浅咬住牙根,抬起头笑了笑,说:“开了,刚才就开了,已经有三十多度了。”
程靖看着她笑,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有点佩服她这份淡定。
“浅浅,我就知道,你人好,温柔又大度,国深都不跟我说话了,是孩子不懂事,鬼迷心窍……”
“你说这话你觉得我会信吗?”浅浅立刻冷了脸,难得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就像康国深严肃的时候一样,冷冷说:“你不提,我并不想提,我其实没什么想问的,因为我问心无愧,没什么怕的。”
“你什么意思?要我道歉?”程靖立马端起了架子。
浅浅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了纸巾,慢条斯理的擦手。
“道不道歉事情都发生了,只想告诉你,就算我没有什么身家背景,唯一有点学问地位的爸爸也不在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人。我不是怕你也是不怕事儿,爷爷一辈子争强好胜能低个头说对我有愧,我这辈子也值了,我是给老人家面子,给你那拄拐的爷爷面子。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