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入林府(1 / 2)
回到客栈换了衣装,陈杨在房里等了好一阵子,过了午时依旧未见陈宝万的影子,只好自己点了些吃的充饥,到了申时,他也有些坐不住了,便上街逛了一圈,在杂耍摊看了几场表演,翻来覆去还是些老把式,也没多大趣味,又在几个小吃摊买了些吃的便回了客栈。一楼大堂里有几个客商正在扯谈,听着口音有点像云贵人氏,陈杨闲得无聊,便点了壶茶在他们一旁落了座。
“你们听说了吗?兵部侍郎江兰江大人近日殁于京中,没多久江夫人也在回乡的路上病逝了,现在江家只留下两子,京城和歙县的宅子都给变卖了……”
“啊?那江家不就败了吗?可怜哟,想当年江大人任云南巡抚之时对咱们颇为照顾,谁料这调回京城不到两年,晚景竟如此凄凉。”
“可不是,我听说江大人是让新任巡抚初彭龄给上奏弹劾了,说是当年江大人对盐井遭水淹,少数民族为盐政腐败而闹事等情匿不上报,结果江大人被皇上免了职,而后留于京城,郁郁而终。”
“那后来怎样?”
“后来?后来江家就败了呗,听说初大人上疏皇上极力支持云南总督富纲的建议,主张令灶户自煎自卖,盐商自运自销,成效显著,现已升任刑部侍郎……”
陈杨记得初彭龄这个名字倒是在哪个电视剧里听过,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常常直言纳谏,后世对其评价颇高,只是早已深知官场复杂,当初大学毕业那会儿,父母要陈杨报考公务员,他就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更何况是这错综复杂,关系缠绕的清朝政坛。陈杨像听说书一般饶有兴致的看他们畅聊天南地北,如是长沙府怎样繁华喧闹,湖南首富今落谁家,不禁好奇自己老家两百多年前究是何合面貌,时间倒也容易打发,晚饭过后,那群客商也都散去,陈宝万依旧未归,他便只好独自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还在梦中的陈杨便被一阵零碎的敲门声惊醒,急忙下了床走到房门口,刚一开门便飘来一阵浓烈的酒气,只见陈宝万东倒西歪的闯进屋内,烂泥般一头栽倒在塌上,嘴里还不断嬉笑呢喃着,陈杨只得伺候着简单洗漱了一番,给他把被子盖好,瞌睡给他这么一闹,瞬间清醒了许多,于是穿戴整齐便出门去寻吃食了。
“别跑,快!快抓住他,有人偷东西啦……”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街上行窃,你胆可真够大的,来啊,打死这小偷……”
辰时的大街已十分热闹,小贩们都出了摊,赶早的行人商客纷纷捧着热腾的早点吃得不亦乐乎,陈杨想着既然到了常德,就必须尝尝地道的常德牛肉粉,这可是他以前最爱的早餐之一。挑了家人多的摊位,刚要坐下,不远处的布庄旁边忽然围起一群人,有的指指点点,有的骂骂咧咧,还有的幸灾乐祸,人声鼎沸一下就炸开了锅,陈杨好奇的凑了过去。挤进人群里一看,正中央三四个布衣围殴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身污秽的青年男子,衣裤间的破窟窿处隐约可见这人身材精壮,却不知为何如此潦倒,而围观者竟无一人上前劝阻,更有甚者反而火上浇油,陈杨估摸着再这么打下去,非要出人命不可,于是赶忙上前厉声喝止。
“别打了,都住手,再打就打死人了,听到没,谁要再动手我可要去官府报官啦。”
“嘿,你小子哪冒出来的,在这儿多管闲事,这人偷我东西,就算闹到官府我也不怕,你如此维护,可是同他一伙儿的,老子连你一起打。”
“什么一伙儿的,你少在那含血喷人,我就看不惯你们以多欺少,你把损失的财物追回也就罢了,何必咄咄相逼,他偷你什么了?你要把人往死里整?”
“追回?他偷了我两个馒头,不对,是六个馒头,前两次算这厮运气,没逮住,今日落在我手里,非要叫他断条胳膊少条腿不可,让他以后长点教训。”
“不就是六个馒头吗,至于吗?你算算多少钱,我帮他付了,再说惩治犯罪,乃官府职责,再闹下去,若是出了命案,你也脱不了干系,我看这位大叔还是大事化小为妙。”
“这样,那也行,六个馒头一共五十文钱,你若替他付了,这事儿便了了。”
“行,钱你拿去,把人放了。”
虽然对清朝的银钱换算还不太熟悉,但陈杨却也明白五十文铜钱够买上几十个馒头了,想那打人者也是随口一说,带着些勒索的味道,只是既然已经放了狠话,也就免不了破财消灾,便硬着头皮给了钱。市井小民大多没什么见识,见他答应得如此爽快,自然见好就收,带着人乐呵呵的归返了,那些看热闹的觉得无趣,也跟着散去。陈杨赶忙上前查看倒地不起的年轻男子,只见他浑身颤抖着,前额和手脚上血渍斑斑,浓黑紧皱的眉头下双眼微睁,脏兮兮的脸上,鼻翼和嘴角於紫肿大,可从五官上依稀可见刚毅俊朗,尽管拳脚相加,怀里却死死护着两洁白热乎的馒头,陈杨吃力的将他扶到一旁的街角,又在临近的摊贩处买来一碗白粥,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喝下,方才渐渐缓过来。
“好点儿没?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要去偷人家的馒头呢?”
“公子,我叫沈琪,常德府桃源县人氏,先前乃是沅江县绿营步兵先锋,曾为朝廷剿匪叛乱,屡立军功,去年因老母身患重病,家父早年仙逝后家中无人照拂,故而退役归家,携母来府城求医,可这半年多以来,攒下的银子悉数散尽,但家母病势依旧未见好转,前些日子我也在码头干过苦役,奈何母亲起居饮食皆须照料,只得半途辞工,搬入难民营中,如今已是三餐无着,迫于无奈只能上街偷些吃食养活老母……”
“你可别叫我什么公子了,我啊,比你也好不到哪去。对了,你既服过兵役,理应武艺高强,身壮体健,怎会让几个贩夫走卒随意殴打?”
“公子……不……小兄弟有所不知,自打银钱用尽搬去难民营后,我与母亲已好几日食不果腹,因而今日才连逃跑的力气都使不上,即便想要反抗亦是有心无力,再说偷盗实属不该,被打也是我咎由自取……对了,还未感谢小兄弟慷慨相助,沈琪没齿难忘。”
“千万别这么说,就几个馒头而已,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我这还有一两银子和几百文铜钱,你都拿去吧,给你自己跟你娘买些吃的。”
“这……小兄弟,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我在这给您磕几个头,若是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沈琪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啦,别磕啦,我也帮不上啥忙,就刚好身上还有点钱,你赶紧回去照顾你娘吧。”
望着沈琪磕破的额头,陈杨有些不知所措,赶忙将他扶起,再三道谢后,沈琪终于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了街尾,内心不知是喜是悲,说不出滋味,只是肚子咕咕直叫才想起自己是出来觅食的,眼下却已身无分文,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哈哈哈,小兄弟宅心仁厚,实在难得,不知令尊的病是否好转,只是你把银子施予他人,自己又作何打算。”
身后那人忽然伸手轻轻搭了把陈杨的肩膀,吓得他连忙转身倒退了几大步,一个酿跄坐在了地上。抬头一望,那张熟悉的面孔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英俊而爽朗,让他一阵花痴。呆坐片刻,那人缓缓上前握起他的双手温柔扶起,陈杨脸颊一热,怯生生的避开紧盯自己的双眸,匆匆抽手背于身后。
“您是昨日给我银子的……说来惭愧,因事出突然,竟忘了向公子道谢……我爹他看了大夫吃过药后,现下已经好多了,原本想着待他身子好全了我俩便离开此地回乡安顿……谁知……谁知刚巧碰上方才那事,念着那人大约比我更需要这银子,也未多思就都给了他,至于今后,我想……我想等我爹大好了,我便去寻个差事凑齐回乡的路费。”
“我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许多复杂的人事,可像你这般却是头一回遇上,分明自己已然处境堪忧,竟还想着帮扶他人,于当下时局,实属难得,这样吧,这里有五两银子你先拿去,当做你和你爹回乡的盘缠,待你们返乡后再做打算。”
“多……多谢公子……我叫陈方瑞,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家住何处,若来日攒够了钱,我定当上门归还。”
“在下姓林名栋,至于还钱之事不急在一时,小兄弟且先行安置妥当,来日有缘再议不迟,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林栋……”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陈杨默默念叨着,两次匆匆邂逅也将这个名字深刻的烙在了心底。回客栈的路上顺手买了个饼把早饭打发了,房间里,陈宝万仍旧在睡,百无聊赖的下到一楼继续听人闲聊,午饭的时候这个爹总算是醒了,可一开口却把陈杨气得咬牙切齿,浑身哆嗦。
“什么?爹,你也太荒唐了,就一晚上你就把八两银子全输光啦?你可知道,现下有多少难民连顿饱饭都吃不上,那些银子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两年的用度了。”
“什么难民啊?我可没空操心那档子事儿,对啦,你那不是还有二两银子吗?全给我,我跟长盛坊的王老三借了八两银子的赌本,一会儿我得再去杀他个落花流水,非把输的钱给赢回来不可?”
“我没听错吧,你还要去赌?要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去,我可没钱给你。”
“不是,我昨日给你的钱你都花光啦?你这败家子儿,钱你都花哪了?那可是二两银子,难不成去院子里喝花酒啦?”
“你说的什么话,我败家子儿?再败也没你败!银子我都给了一个难民,人家母亲病重,连饭都吃不上了,那些钱够救两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