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和范俊杰吃了离婚后的第一顿饭(1 / 1)
在医院里我这样的人地位可能也就比后勤的工人高点儿,因为我每天坐在门诊大厅右边的玻璃窗里面挂号收费,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刚到医院工作时,方副院长说收费室缺人,让我先顶着,结果半年后田姐休完产假回来,去了药房,我就没有离开收费室了。那时候自己也懵懂,没有想着要进步,换个技术岗位,评个职称。和范俊杰谈恋爱结婚,他说当护士太辛苦,收费就收费,有他挣钱就可以了。
收费窗口开得低,不锈钢的栏杆挡住了大部分视线,有人的时候我看到的是缴费人的嘴、手和胸部,没有人的时候,窗口外就只有大厅水磨石的地面,一天拖十次也还是暗的。中医院效益不是很好,就医的人不多性子一般也不急。梅雨季节,大厅里潮湿得很,我常常对着发黑湿漉的地板发呆,觉得自己也快要发霉了,我就给自己换了个微信名——努力长成一块腐乳。
范俊杰是骨科副主任医师,不是在五楼的门诊就是后面的住院部。我们平时上班也不怎么见得着。以前偶尔去那边,看见他不高的身材被病人家属和护士追着“范主任”“范主任”地喊得好像一天比一天高大起来。离婚后我更不随便离开收费室,但医院的挂号系统会显示他上班的时间,总免不了打交道。
领离婚证不到一个星期,医院里大概都还不知道我们办事的进度。范俊杰的麻将铁脚之一、医院党委副书记黄医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希望我“认识到自己错误”、“向范主任道歉、表态痛改前非”、主动跟范主任重归于好,他代表医院党委和他本人再次重申不希望看到分俊杰辞职,因为“范主任这么优秀的人才走了是我们医院巨大的损失”。我浅笑着说了句不知好歹的话:“黄书记,除掉睡觉的时间,你跟范医生在一起比我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还多,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说得黄书记抬腿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不知道背后会怎么唾骂我,懒得管了。我也觉得自己是无可救药了。听进去了的唯一信息是范俊杰已经向医院提出了辞职打算走人。
我看完水印康桥的房子没两天,他突然微信约我去绿萝咖啡吃个中饭,半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同桌吃饭。他说,范泽厚已经先他一个星期到了广东三水,由奶奶爷爷照料。范泽厚,两岁四个月了,从出生以来,基本是奶奶爷爷带,我好像只负责生了他,其它的事都不需要也由不得我操心。
两个人的套餐慢腾腾吃得差不多时,范俊杰给了我一个号码,说想儿子的话可以打电话。这时,我已经知道他要去大学室友左伟明开的一家私人医院。我脑子里展现出一个电视广告镜头,中医骨科副主任医师范俊杰的形象也许以后就会出现在当地电视、街头传单册子里面治疗不孕不育、388元无痛人流那一类广告的专家群中了吧。想想,能有那一天他可真是托了我的福呀!这个念头一闪,我忍不住抬眼看他,在怒放了绿萝的背景墙纸前,范俊杰的白衬衫上浮起了一片茫茫薄雾,覆盖了他一脸一头。而他干枯开裂的目光正散落在我身后的某些地方……
我喃喃低语:“我吃好了。”拿起包起身离开。
他低下头,隐隐约约回了个字:“好。”
之后我在医院西边绿化带的水泥沿儿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天空一直布满轻薄的阴霾,灰白色虽不沉重但是密实。脑子把这几年的事情匆匆温习一遍,所有的情绪羽毛样落下来。
我二十一岁从医卫职院毕业坐进中医院的收费室,一次严格意义上的恋爱也没谈过,工作后的第三年开始跟范俊杰约会。那时候范俊杰跟好了七年的大学同窗女朋友分手一年多,看上了我。说我最大的优点是“不计较”,他甚至可以举出例子来证明自己的眼光好,比如医院年终发奖金评优从来没听说我争过,工会活动中我被出错牌的搭档连累到钻桌子也没数落过谁。他觉得对于女孩子来说这是难能可贵的。我不知道他会这么想,其实他在意的这些,在我看来倒算不上什么。
一个人的性格与他的成长有密切的关系。我出生一个月零三天被遗弃在老家县城一家米粉店的屋檐下。养父母和他们生的两个哥哥是普通的规矩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也没有觉得亲生和收养有很大的不同。至于亲生父母,想着他们既然放弃我就是彼此之间没有缘分,所以我连打听他们长什么样的好奇心都没有。长这么大我好像就没有过什么特别感兴趣特别想要的,自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事情值得计较。
婚后我一如既往地不计较,让范俊杰感觉自由和舒坦。他外出吃饭只需要提前给我打个电话,他要给退休的父母买房子一个人就可以决定,买什么样子的汽车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儿子也依了他们放在爷爷奶奶家。我不跟他计较,他对我的事情一般也不干涉,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养父母有退休金不用我赡养,哥哥嫂子收入比我们还高,我只是几个月回去看看他们。平时也没有走得特别勤的朋友,不打麻将不跳舞,也不怎么喜欢上网和逛街,细想起来连我都不知道自己不上班的时间是怎么过的。
有了儿子,论一家人对他的疼爱程度,我排名靠后。费劲千辛万苦生出来的人,躺在臂弯里,吮吸我的乳的时候,我也欢喜,可是放到摇篮里、被范俊杰抱出去玩了或者离开我们住到爷爷奶奶家后,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有时候我竟会忘了自己生过孩子。他跟了范俊杰我并没有万般的不舍。以后,我会在忍不住想他的时候主动打电话,只是不知道他爷爷奶奶会给我怎么样的脸色看,所以我很可能不会打,实际上我真的几乎没有主动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