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 / 2)
杨鸿五岁就开始帮地主放牛,爹娘也给地主家当苦力。在尚朝重税和地主的压榨下,他们一直活得苦不堪言。直到后来爹娘和兄弟姊妹都先后离世,他甚至没办法安葬他们。后来只剩他孤苦一人靠乞讨为生。
他本无意做什么为民请命的英豪,却无奈被仇家告发说是起义军。穷途末路,他不得不反。
他拎得清楚,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自己,断算不得什么好人。他多疑,暴戾,无情,狠辣,但他理性,睿智,果断,能网罗各路英豪,会审时度势。陈胜吴广们在圈了两个州县后便迫不及待地要黄袍加身,便成了被尚朝盯上的出头鸟。但杨鸿势力越大,就越能感受到自己身边无处不在的危险,就越谨慎。势力较大的豪杰瞧不上这个讨饭的穷小子,但他的实力却在悄无声息地扩大。
天知道他有多么惜命,他活的每一天都是他付出巨大代价才换来的。既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他就一定要杀到底。任何潜在的危险和尖刺都能轻易刺激他的神经。
包括功臣,挚友,甚至是一个看似无害的少年。
九年前,苏起已经是起兵豪杰中少有的敢正面对抗朝廷大军的英雄,而杨鸿还依附于于怀定起义的周延礼,在他军中担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他那时娶了周延礼的小女儿,常人都觉得,这就是一个讨饭的能做到的极致。但那败于朝廷军,想要寻个荫庇的苏起,却义无反顾地认了杨鸿为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当时虽败,但实力尚存,天下或想笼络,或想铲除苏起的人不在少数,但谁也没料到他会认一个倒插门为主。
当初苏将军带着全部身家来投诚时,平日不喜形于色的杨鸿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杨翎看得分明。虽说明面上是来投了周延礼,但众人也都清楚,苏起今后必定是随着杨鸿进退。
几个月后,父亲和苏将军带兵出征,回来时苏将军便带回了苏弈。自那之后,敏感细心的杨翎就察觉出了父亲对苏将军微妙的态度转变。
那时,杨翎十一岁。
周夫人是继母,他和杨楷的亲娘早就不在人世,还留下一个大哥,被杨鸿送到没有战火波及的奉贤去念书。那时他们保命都难,再别提还能让子孙安心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大哥是长子,本就活得心力交瘁的父亲能顾得上一子的教育已属不易,杨翎也从未有怨言。平日闲暇时便自己抱着翻检出的古籍学认字,遇上琢磨不来的,哪日若碰见军师,向他讨教两句也未尝不可。而杨楷更是乐得清闲,他最怕别人管着他,摸鱼逮鸟,舞枪练剑才是他的爱好,若真是把他送去读书,那也只能憋坏了他。
那时才十岁的苏弈和他俩熟络了之后就渐渐暴露了本性,跟着杨楷偷鸡爬树这种事没少干,哪片山头的木柴最容点燃,哪里的野山鸡最肥,跟杨楷玩了三个月后,他都溜清。杨翎一个人看书的时候,他也会凑过去把下巴搭到人家肩上,还没等杨翎看完一页,他就率先伸手过去捻了书页,顺便大言不惭地歪曲圣人的意思,逗得杨翎哭笑不得。杨翎又不舍得轰他,只能任他挂在自己背上,自己起身走出帐子后把他掀下去,再让两个兵士把他提溜走。
在长辈面前,苏弈还是极有分寸的,又比一般同龄孩子聪慧许多,很招人喜欢。但细心的杨翎却发现,父亲看苏弈的眼神,总带着不易察觉却纯粹的三分戒备,后来,这种眼神又或多或少地嫁接到了苏将军身上。
杨翎不大明白,权当父亲忌惮苏将军,可尚且年幼的苏弈又是为什么?
苏弈来的那一年,年幼的尚明宗驾崩,同年,明宗叔父登基称帝,当年便强更国号,是为正武。
正武八年,七月廿七,衍州。
“七打核桃八打梨。翎哥儿,这树上的核桃应该长得不错啊,被谁给打了?”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这次树冠间踏着黑靴的长腿换成了苏弈,核桃早就被杨楷给打干净,苏弈也没得摘了。
“你要是想吃,我去给你拿就是了,这枝子前两天被三哥折腾过,我怕它不稳撑不住你。下来吧,现在没人……”杨翎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又抬头笑道,“跳下来我接着你也行。”
正在晃悠着双腿的苏弈突然噎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真的觉得自己正在坐的枝干裂了个缝。他拨开枝叶向下看,杨翎的目光从吹到他脸上的发丝间透过来,轻飘飘落到自己眼里,看得他差点不自觉地就想跳下去。
“你你你……快去忙!我又不是小孩,还用你接!我也比你矮不了一头,你还不一定接的住我呢!”
……
“翎哥儿!你快过来快过来!这枝子不稳!我要掉下去了!啊?楷哥儿自己跳下去跑了,都不管我!快快快,翎哥儿!站过来些!啊呀!”
“翎哥儿……疼不疼,呃,磕到哪了?好好好我这就起来……”
……
“快点,现在没人,没什么丢人的,要不然待会儿从树上摔下来更疼。”
苏弈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我现在不会摔的,倒是你!在这杵着干什么?你在这看着我才下不去!”
“这次,我肯定能接住你。”
苏弈一脸茫然:“啊?”
“算了,无事,”杨翎低头放下了手,“那你自己当心些。父亲和苏将军今日就归城了,你可以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