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1 / 2)
“我又不是残废了,你不用……呼呼,好烫!”
昨晚那大夫留下两副药后就走了,苏弈晚上服了一次,一直安睡到第二日清晨。可刚睡清醒,杨翎就进来说今晨还要服一次。
除了喝药的片刻,苏弈还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似乎跟以前两人的相处方式没什么不同,但是那大夫的话却一直绞在杨翎的心头挥之不去。
“不用亲手给我喂了……你这帐子不时就要有人来汇报军务吧,你不在那看地图,在这伺候我喝药是怎么个……”苏弈东躲西闪地晃来晃去,想拿过杨翎手里的碗自己喝。
“来,张嘴。”
“哦,啊——是怎么个景啊?你下属要是看到了,影响多不好,好苦……”
“别废话了,”杨翎把勺子戳到苏弈嘴里,压住了他的舌头不让他开口,“我以前还少照顾你了?”
“瞎说,”苏弈拍被而起,正色道,“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别乱给我安人情。”
杨翎手一抖,舀汤药的勺子在碗边磕了一下,洒出了几滴深褐色的药汤,溅在了苏弈的白衣上。
“……药苦吗?”杨翎低头搅了搅手里的药碗,抬头微笑着又用勺子塞住了苏弈的嘴。
“嗯……苦啊!”苏弈从牙缝间狠狠挤出三个字。
杨翎自打记事起,就习惯了烽火连天的场面,他的娘亲在生下自己后没多久,就在一个城中充斥着火光和刀戟声的夜晚,含恨闭了眼。他和杨楷一母所出,也都是踏着浸透鲜血的土地学会了走路,但气质性格却截然不同。
杨楷从小就比同龄人要高,也更壮硕些。在揍哭其他同龄小孩来保护弟弟这件事上,他的技术随着长大越发精纯,以致十二岁就敢提枪上马位列阵前。再加上一双狭长的吊眼,笑起来七分邪气的地痞相,他披了战袍打马一立,就宛如邪神降世。
但杨翎不同,连绵战火也洗不掉他身上天生的五分书卷气,再加上他本就白净,又稍稍瘦弱一点,跟军中其他糙汉完全不同,又是个温柔喜笑的性格,像个文弱书生。以致小时候,总是有同龄小孩来欺负他。因为杨楷都帮他代劳,小孩们总以为杨翎只要没了杨楷护着,就是任捏的软柿子。所以当他们逮了一个杨楷不在的机会后,终于让等待许久的杨翎赤手空拳收拾得妥妥帖帖。
两兄弟就像是战火养出的怪胎。
杨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苏弈,他被苏将军抱回来时,浑身是血,小脸惨白一片,缩在苏起怀里连呼吸都不顺畅,虽然样子极其狼狈憔悴,但不难看出是个没吃过苦的少爷皮相。
“老三老四,”苏起摸了摸杨翎的头,“这是我儿子,名唤苏弈,这几年一直寄养在我好友家中,这次同你爹爹出征意外寻了回来。你们今后多照看,就当多个弟弟,也多个人陪你们玩。我寻到他时他受了些惊吓,说不出话,楷儿翎儿多担待些。”
杨翎看着被苏起放到地上的苏弈,小小的个子,大概也就八九岁吧。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也许是以前被护的太好,没见过厮杀的血腥场面。他刚落地时站都站不稳,趔趄了一下,杨翎上前搀了一把:“苏叔叔放心。”
杨楷虽当时马马虎虎地应了下来,但杨翎清楚,待会儿若让他寻着一个鸟窝蚁洞,这些照料人的麻烦事绝对要被他掀到脑后。
虽然看起来怕得气息都不稳了,但这小少爷惨白的脸上竟然一丝泪痕都没有,倒是让杨翎有点诧异。
苏起是杨翎敬重的长辈,杨翎对这个小弟弟照顾得也是周全,从没有一分不耐。
苏弈好几日都没有开口,像个小哑巴,不过倒也不添乱,杨翎练剑时,他就在一旁树下安安静静地坐着看。平时也没有什么少爷脾气,兵士们吃的粗陋饭菜,他也能捧着一个碗低头默不作声地扒拉干净。倒是让杨翎省了不少心。
只是没过两日,杨翎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日他正和苏弈待在帐中休息,主簿过来有事求见杨鸿,见杨翎在帐中,便行礼唤了一声公子,谁知坐在杨鸿身边的苏弈突然声音凄厉地抱头惨叫。杨翎一下子乱了阵脚,匆匆向主簿告歉后便带着苏弈出了营帐。他陪着苏弈蹲在树下,不住地轻拍他的背,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苏弈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杨翎,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随即便像做错事一般,有些窘迫地捏着衣角。
他试着张了张嘴,却还是只能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片刻后,他轻轻扯过杨翎的手,低头在他手心里划了两个字。
抱歉。
随后便抱着胳膊又坐回了树下。
看到苏弈没事,杨翎总算舒了口气:“想起什么场景了,能把你刺激成这样?无事便好,我带你回去休息。”
苏弈微微点了点头。
杨翎在心里存了个疑,却没有多问。免得苏弈再受了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