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的朋友(2 / 2)
就是那個吧。圓香說道。進入老式的廳房,坐著的大致是上了年紀的人,那餐臺緊扣著的鐵盤裡裝著炒蛋,青豆等十數樣營養的食物,「魚都沒溜掉吧?」美生奈問著週邊的人。
「是的,大人,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又一個侍女說。
三條槓的陽光的石門裡,是鐵的桌椅,一旁演示區的師傅正按摩著麵團,拋打,拉成長條,最後壓平擠得厚實,鐵模切割出一個個圓餅,扔到油鍋裡炸。起鍋的餅兒於銀盤斜擺著,音羽一面桌邊趴著,哇,甜甜圈,正想咬一口,一個夾子就取走了小圓餅。「啊!」音羽跟著跑,原來拿甜甜圈的人是米山。他把麵團撕成碎塊,浸進一碗肉湯裡,還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用鐵匙喝著。
「喂!哪有人像你這樣吃甜甜圈的?你當它是油條啊?」音羽看她的甜甜圈心上人被如此對待,恨不得罵翻米山。「吃過泡饃吧?沒有可以配的東西,我才想說這樣湊合看看。」米山說。
音羽不經意地往廳裡看去,周圍老者們的湯碗都加了麵球,也不好再多做評論。「甜甜圈又不是你們年輕人的東西。」
「我從之前就有一個疑問了。這種實心的......究竟是什麼人發明的啊?」
歷史相當悠久了吧,米山的頭緊靠著兩隻手臂,它最早還只是麵餅,士兵作戰時都會包一兩個上去當儲備糧,本體十分乾燥,長時間放在馬背上也不容易擠壞,物資匱乏的地區,就烤這道大餅度過飢餓。至於為何叫「甜甜圈」,則是在甜甜圈從西方傳入後,被同化所致。「什麼『貝涅夫餅』啊,『甜甜圈』啊,是後人隨意取的名字,他們試圖想把它歸類成已知的事物。其實它壓根沒有名號。」他說。
咦,那我吃的「普維爾」是啥,也就是說你手上的才是真的,跟我的甜甜圈不一樣,還是說......。音羽的言語鬼打牆了。別想太多,我們不是美食家。米山笑了。這時,信男「搬」著一個水果碗出現,吃著麵餅的碎塊,滿臉的玉米醬。「你來做什麼?」音羽問他。
「姊姊不見了。」信男一臉無辜。要我幫你找姊姊?音羽指著自己,還不想答應他。嗯。信男點了點頭。哦,有得忙了。她也拒絕不了,便隨行顧著這走路不太穩的小男孩,到大廳裡搜索一番。
那美生奈的行蹤呢?喔,此時此刻,她於地下一樓待著。茄冬刻的木頭魚就懸著一條線吊掛天邊,她注視著一整片的酒樽牆,那堪稱是精心之作--由各界給予水產公司金援的人士捐獻,藤編的外衣捲上木桶,墨水便記載了各大酒廠的名,還有贊助者的紅印。
「你在後面吧?」
美生奈一轉頭,那個一旁偷聽的小漁工往一側躲,然而並沒有電線桿或是石碑等等的能協助他匿蹤,她還是能看見他的全臉。這傢伙就是在宴會上辱罵安知的年輕人,同時亦是福本家漁夫的小學徒,以前替鰹助做過事。「嘿,我不是有意的。」他說。
沒關係,越多人知道越好。美生奈道。「你真該見見這神奇的一刻。」她張開的手掌往上抬,所有的酒桶變得透明,裡頭的魚的胚胎身披著藍光捲動,散布光泡。「所以這就是妳的計畫?」那漁工倒向鐵欄,眼皮跳得厲害。在這種地方。他的眼角掃著木櫃上的葡萄藤。「我會邀請她看完整場戲的。」美生奈的髮對著的木柵門,一串金漆的櫻桃閃著鐵紅。
而桶子牆前擺放的黑色維納斯塑像,腳下的貝殼碗流著的,正是葡萄酒。「她將進入我的花園,並死於毒藤花的香氣。」
一樓。
圓香打了菜,端著鐵盤要與音羽他們共餐。「音羽小姐!芽羽小姐!......」她巡視著,不忘叫喊。又引人側目了,妳到底想怎樣啊。一人蹣跚的踏了幾步,信男揪著她衣服的布料,咬著拇指,領口因為太寬鬆而滑落,露出一邊肩頭。來的是音羽。
她將圓香拖往唯一的一張大木桌,平常是開會時用的,那邊際是細緻的曲線,跳出了框架貼伏著地面。「坐下啦。」音羽拉圓香到椅子上。經過的米山瞧見圓香的盤子裡,盛了一塊鮭魚的西京燒。
「啊,吃鮭魚要小心魚刺喔。(日文中鮭魚音近於薩滿)」他提醒道。
「那才沒什麼刺,不用你講。」對吧彩瀨。音羽說。她倆嚼著魚塊,芽羽突然握著一柄長斧頭進場,鍍金的斧尖閃晃眼,身上套著武士的盔甲,導致步伐慢了點兒。「我誠代表日出國,前來討伐海怪。我今將汝,誅殺之!」她熟練地揮動斧頭,十分入戲地大喊著。「我真是受夠了。」音羽說。
「哈哈。那是什麼裝扮?」圓香問她道。「妳真的不知道?好吧,那是吉倉一帶的類似屠妖記的古老故事,呃,我想想。」她說。
距今約五、六百年前,這塊土地還處於戰國時期的時候,福本家的祖先們居住在溼地附近,只靠採集度日。後來,家中的一人受到了路過的大名賞識,十年磨一劍,成為了一名武將。
「是為--福本好相樂大人--!」芽羽兩腳跺了地,斧頭擺尾,似是要劈開雲霞。大夥一陣拍手。喔,農家晉升武家啊。圓香說,可是這也太奇怪了吧。米山吐掉嘴裡的牙籤。「日後,當他回到村莊裡時,聽聞有頭惡獸在地方上橫行,不少農田和房子都為其踐踏,於是他帶上一把斧子,去往河原捉妖。在他眼前的,是一隻全身火紅、毛毛的可怖怪物--」
圓香轉身,彷彿重臨久遠之前的大草原,捲毛如紅沙入海翻騰的野獸,起初於水池中埋伏著,還不肯出來。那東西長著魚的身體,隔著水,只有一張花鼻子的大臉,跟著好相樂漂流,直到,水源枯竭之處,怪物應聲站起,貓耳豎起,火焰的毛皮穿戴著星與月,身纏結繩,兩眼真是血紅的墓碑,史上最大的眼睛(眼窩?)。毛毛獸把臉轉向,伸出四肢,他拿著斧頭與那怪物搏鬥,果決地砍下......。
「然後牠就被封在了那一地。好相樂成了大英雄,為福本家所傳頌。」芽羽持斧轉了幾圈,一如推開山河,他們連連叫好,老伯說,那時福本家就變成了「殺魚的福本家」,一輩子甩不掉魚。大叔也認同,又打算追溯起十一代前他們家族的偉績。「好相樂,今日奉命斬魚!生鮮將在我刀下,鯧魚一百五,鯖魚兩百五,來喔,全部都便宜賣......」
「叔叔,你這是推銷吧。」音羽嘆息。
太沉了,我不玩了,姊姊換妳演。芽羽倒地。那頭怪物,完全消失了嗎。圓香舉手。「還沒有。」音羽說。「這就要說到福本家發達的一段因緣了。」
又過了二十年,那溼地第二次遭怪物闖入,不受控制的吼叫著,干擾農作跟捕魚人,於是村裡出動了男丁,打擊怪獸,他們一路追至出海口,怪獸見逃不了,便化作一條魚向海裡游去。漁夫們乘著船,將繩子拋到牠身上,緊緊地繞住,這搬拉扯著渡過海水,最後,魚撞上了淤積的水道,缺水而身死,這些人下了船,驚覺自己身邊的,是一片未開墾過的仙境。
「他們得知此地有豐富的漁產,便呼朋引伴,形成了一批可觀的居住者。而這個地方,就是現今的吉倉。」音羽咳了一聲。聚落快速地被建立起來,據說當地擁有許多的紅魚,他們捕捉這個來賺取生活費。「吉倉的古地名叫『好藏』(註:yoshikura),或可解為『埋藏寶物的地方』。」那名英挺的「叔叔」說道。
圓香的手貼著長椅,視線猶如飛入了無數個紅色光球,於木麻黃的園地運動著,內陸的人忙著莊稼,漁民自小溪徒手抓了魚,市場大興。球都是紅色的魚,她懂了。「嗚哇!」她冒出一聲驚嘆。
那龍王鯛呢。圓香又問。根據古籍,那還算是常見的魚。音羽想了想,人們還上呈給出巡的將軍,一時之間,這種魚聲名大噪。「妳怎麼不說他賜給我們黃金萬兩呢。」大叔突來一句。「被分光了吧,也沒收據,我不好講。」音羽將手一擺,但可以確定的是,福本家已具備了強勁的經濟基礎。「還有,妳描述的魚停駐的海灣,應該是金枝灣一帶。」叔叔說。我們的祖先,已然到達了我們未觸碰的高度。
海禁全面解除之後,吉倉方面不斷湧入商人,市區自然獲得快速的發展,十九世紀時已是尖峰。後,迎來現代化,行政區域重劃,地位漸獲提升,企業,餐旅,船隊,鐵皮小屋只被改成鋼骨,不僅鄉里的人,別縣討口飯吃的也不少。「吉倉憑著龐大的收入,就抱著一個『給人打造幸福人生』的大夢,居酒屋、KTV、彩券行,甚至撞球間,各種你想得到的瘋狂事情,都發生過,街頭常有群眾滋事。」
圓香看見了一座接著一座酒樓的牌坊被立起,鎮上經常是黑煙,霽青與銀灰的大廈無法停止興建,好幾個男人著了黑衣,醉了酒的紅臉,趕下一個場次。是年輕時的漁作。圓香告訴自己得呼吸。我們要賺一筆大的。他做出如此的嘴型。燈紅酒綠,直到皮夾坐吃山空,全城下雨,沒人擔心著漸大的雨勢,歌舞升騰。
「民間傳著一個普遍的說法,隱密的巷道,甚至不見天的街,都在人心作用下引來了怪魚,有人把它們裝進玻璃罐,還能賣錢,但那些悶死的,就變作更大的怪物進行復仇......」燈光、酒精,多重的推手,她望著那古城似的商店街,鬼影時而盤轉,那些象徵了貪婪、意志力,以及人們一生努力的聚合體的標籤,這一刻齊發亮,大排龍脊柱的電球噴發著黑暗,危城底下,飄來透明的罐頭,堆疊成山與樓齊鳴,罐子裡的魚,好似在燒著肉體,紅光一明,或者哭,或者不哭,水珠流了下來。「你們覺得,龍王鯛真的是由於過度捕撈消失的嗎?」
「不要!」圓香大叫並捂緊雙耳。「哈哈哈--!騙妳的啦,乾杯!」米山開了一罐啤酒,「啵」的一聲,又把圓香推回先前的鬼話情境,然後一面喝。「你就別嚇人了。」音羽扶額道。
檢討過後,你們真能解決困境嗎。鰹助也說了一句。「看起來不行。米弟(『米山老弟』的簡稱)一大早就喝酒,絕對不是什麼好人。」大叔一把抓住米山。「對不對啊,米弟?」放開我。米山哀哀叫。
「容我再問一個問題,那個......剛剛我看到的魚......是什麼劇場效果嗎?」圓香怯生生地說。喔,小事一樁啦。音羽比了個動作。「芽羽!」好咧。芽羽應允。圓香舉頭的瞬間,天空忽然游進魚的紅剪紙,半邊天盡是根據地,游於長空,她握拳的手滑下,轉為扶緊椅子。我後悔來吉倉了。圓香念道。
「唔!」她忽一聲驚叫。
全體人員轉頭。幹嘛啦。音羽拍了一下她。好一陣子,她才吐出了一根魚刺,坐正以後喘息。「我真的刺到了。」圓香說。小呆子妳也太不謹慎了吧。芽羽一面「搖」她。米山你真是烏鴉嘴。大叔不停拍腿笑道。「不行,我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圓香站起。
「喂!妳......」
「繼續待著的話,會抽不了身的啊!」她想起剛才的夢境。
圓香就要走。去哪裡。音羽問。「這兒好像不太對吧。」她晃著但提不起勁,灰牆旁多少組食客,都依然故我,直至斜坡上,她見一宣傳單,「懇請支持一號候選人,彩瀨光夫」,再看,一邊雙手交叉的為一名西裝客,那是父親的臉。
「父、父親大人,原諒我,我沒有做壞事,我沒有......」圓香叫著。該說嚴厲還是溫暖,她無法判定,父親看著她,不帶任何角度或情感地看著她,夜路走多了總是會怕,可她沒走過幾次。「爸,我好孤單......」
「妳說彩瀨先生嗎?喔,他參選過吉倉市市長,但最終落選了,他的名氣遠不如現在。說到底,這張海報一直沒拆......」老伯說。
「咦......」換圓香卡帶了。
聖露斯法諾。早上九點的陽光還未令波止場鮭子甩掉睡神,走在隔了一晚的街道上,他只感到比吉倉的整潔。抱歉,還讓你陪我來。鮨造說。「外食......窮人哪有心情吃飯?」鮭子往水邊去。我給你找事情做呢,夥計。鮨造跟上。
長欄杆的外圍就是大海,海口吞吐的江浪一向平靜,沙岸兩邊百萬電晶的樓與海平面相映成趣,鮭子只趴著那鐵柱,思考著人生意義。「捧紅金枝灣,那吉倉呢?還不是啥子都沒得。」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鮨造的語調悠長。「金枝灣啊......其實是基於吉倉港太小,一個港,不敷使用所開發的。原本想藉此分擔貨物,誰知道這一下,把吉倉的西北也打通了。我們沒付出太多,起步早人家五六十年了,你不要怪人家。」
他們走回粉紅大磚的人工島,海蛇的意象瓷雕繞滿全境,孩子們正放著風箏,牽線看魚鳥天上翱翔。一座原木的棚子頂,如波浪的牆駐紮在廣場正中心,步入,遊人們坐著樹根的圓椅,推嬰兒車的,送氣球的,遛狗的,一起望著木條黏合的天,那間縫還擠著草莓牛軋糖的石魚,凸眼兒,鮭子沒忘記看。刀工點頑石成魚,高第似的形貌,就數環著水的廣場,魚的廣場。他們進了一家港邊的小館。
傑尼斯集團所有,老天,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鮭子腳尖著地,圓桌的人群甚澎湃,他們之間,宛如還有個白白的魚背。一邊走,到側面的一桌,安柏起身同他們招呼,見了鮨造就握手。「海邊的風光,還不賴。」他說。「我是久仰您的大名了。」安柏深深點了個頭。
別桌的反烤蘋果派又飄香味過來,才一塊而已,殺不死他的。鮭子坐立難安,侍者送了歐姆蛋,三個人都有份,鮭子等都不等就運起鋼刀,一切,過程中不停刮到盤子,十字的鐵盤一上一下。切開蛋包的瞬間,一團洋菇跟番茄碎兒便流出。
「你們好,我是安柏?密利挽,和名叫物部暮陽,是千代目中學的教務主任。今日來見,是因為吉倉漁港風光,久植我心,想帶學生們來玩一圈,不知您們能否擔任導遊?我想由本地人來會比較好。」
鮭子的刀摔到桌上。「支薪嗎?」看你。鮨造把他的刀丟到一旁。先生莫要見怪,這是我小弟。他說。安柏笑了。「沒關係,你們儘管發問。薪水當然是有的,算時薪,三百,您們覺得如何?遊覽車也由我們出錢,您們只需要規畫行程,帶我們體驗道地的漁港文化。」
「呃,我是覺得......」鮨造還在頓著。「我做!這活我們接了!」鮭子一個拍桌呼應。我口才不好,你是要害死我嗎。鮨造到他耳邊說。沒事,難得的大生意呢,此時不做,更待何時,這樣我明年後年大後年的旅費都有著落了......。鮭子轉圈圈道。「先生,您還在聽我說話嗎?」安柏把他的魂叫回來。
「呵,呵,討論一下。福本先生說他自願開船,我負責講,他負責機動。」說謊不打草稿啊你。鮨造再不願面對他了。「喔,那太好了,我來說明工作細節......」
「等等,在那之前,能先幫我們一個小忙嗎?」鮭子橫過桌面握住他的手。安柏雙眼睜大,才吃了第一口蛋包飯。
圓香等人用完了早飯,過一片草地,進了房。他們齊到走廊,有人來報,是那侍女。「不好,小姐,宅子客廳闖進了個奇怪的人。」什麼。音羽還猜著是誰,圓香便逕自跑進了。
牆後,只一隻藤椅,上坐著一位碧綠長髮的女子,細肩帶的上衣,薄紅的雙眼睥睨著眾生。圓香嚇出了一身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