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散漫的研究,隨機的發想(2 / 2)
海與天貫通的街道,鯉魚一面急行軍,雙面櫥櫃裡擺的是青藍瓷碗的炸蝦跟青豆,還有裹著麵衣的白煮蛋,街上雖不至擾攘,人們也仍是陸續湧著,挑擔的跟選購商品的交匯到一塊。所有的魚,都像是懸著細絲。「我們有......六個人,可以分成兩頭進行,一方詢問鄰近店家,另一方則負責採訪路人。馬上分?還是......」
「我們幫忙問吧。」音羽不假思索地回答,那我就跟她一塊兒囉,圓香道。「就妳們兩個小女生,我怕人家不願意回應,問不出什麼。這樣好了,鮭子先生您過去吧,多個大男人同行,有比較高的機率使商家信服。」玲順手推了鮭子。「我?不要吧,我豈不是被福本音羽打死了嗎......」鮭子還非常抗拒,噢,你真是天才啊,音羽斜著眼說,又對鮭子講了一句「不要給我作亂」。
「我這邊加我也要三個人,好做訪問。」玲道。這好辦,音羽說,我認識個報導的專家,我把她讓給你。音羽指示美生奈到玲身邊,把信男一起牽走,她催促道。「妳顧小孩很有一套。」音羽急急補充道。多指教,多指教,美生奈與玲打了幾句官腔,我們是同事了。「好的,那大致是這麼分了......」
大夥均無異議,那三條路就有勞你們了,玲對圓香說。「集合呢?」她問。「這個嘛......我想先完成第一階段再會合,誰那一邊好了,就去通知另外一隊。」玲大眼巴巴地望向他們。同意。了解。明白。清楚。好辦法。一行人聚成的圈子點了個頭,眼神沒有偏離與迷茫,這次任務,可是真的關係到一個人的毀滅與否。好了。鮭子宣言。他們隨後便散,各走各的。
「我還是覺得,由大間點兒的店舖問起合適......」圓香向音羽說道。音羽只感暈眩,手指扶著額念資料給她聽。這「一條通」上頭,大概是五六十家商家,隔壁與再隔壁也是差不多這個數字,分得更細,販售海產的有三十三間,他們可能得持續步行一、兩個小時。妳的二分法很有幫助。音羽誇讚道。「還在拖什麼,隨便找一間進去問不就行了嗎?」鮭子索性進入眼前那長形的屋子,像是民宅改的。真是的。音羽的表情更兇了,閉緊嘴巴走著,圓香膽怯地跟上那兩人。
來買魚嗎。門口那擦拭著魚缸表面的小哥問道。「看看而已啦,手綱。你敲咱們家竹槓的事,別以為咱們不會計較......」音羽一上來就是抖出過往,沒勁,男人對她明顯不感冒。「我朋友有問題要請教你。」她說,然後指示圓香出場,一聽宣令,圓香便跑過去。
「你們有沒有看見一條很大的魚?在天上飛來飛去,而且......」圓香以肢體描述,那小哥挑了下眉梢,「沒看過那種東西。阿鮭,不是我愛說你,你的家人抱著奇怪的幻想,三不五時就鬧我的店,我還得做生意。」鮭子吐了一口氣,親自上陣而讓圓香退到一旁,這引起了音羽的注視。「你講的我都明瞭,不過,那東西是真的攻進來了。這禮拜的頭版,全是鯛魚,鯛魚,鯛魚!好好記著!」他將報紙甩在他臉上。「一窩神經病。」他翻至大標題,怎料這一讀,整個人就坐在那裏像顆石頭。
圓香等人不打算多做停留,臨走的時候,那傢伙一直說「會替他們注意魚的動態」,拚了命地跟他要報紙。「你意外地挺帥的嘛,兩光鮭子。」音羽說道。鮭子正欲得意,卻發現外甥女話中有話,立刻又與她對罵起來,妳說誰兩光,我是為生民立命,我在外那麼辛勤,妳有出力嗎,有嗎。「受不了,舅舅就是舅舅。彩瀨,下面一間。」好的。圓香往前了幾步路,並指給他們看。鮭子尚處於火爆狀態,兩個小女孩早就把他丟著進店了,剩他一個獨自發愁。
這樣一連下來十幾家店,主人和善一點的還會請他們喝茶,有的說門前疑似被魚的黑影掠過了,有的完全與他們的話題搭不上線,但每當深夜裡頭,總是迴盪著某個蒼涼的、深海巨龍一般的咆哮的聲音,彷如有人朝著耳際施加壓力,不轉移注意,它一直都在,甚至振盪得越發厲害。事實上鮭子只是多少為她們增加些氣勢,經常是得扮醜,但福本的麻煩就是家裡的麻煩,都是要跳下海,還不如他歡喜受甘願做。他們又走出一家店,圓香揭著記滿的小冊子的書頁,也該歸納了吧,她說道。
「前面這間,聽說有一百五十年歷史了......」鮭子一接近,站台那胖墩墩的店主就定他在水池前一一給他說過,這個是青花,今年的價格適中,要清炒或煮湯都可以,還有帶子的秋刀魚,已經醃過了,直接吃也好入口......。鮭子只好一面表著讚許,任由他長篇大論。「啊!這個是不是就是龍王鯛了?全身赤紅,兩眼碩大,還活跳跳的。」圓香跪在竹編的托盤邊觀察著那魚,其喊聲之大,令店主回過頭。
「您說新到貨的石鯛嗎?你們是熟客,就算你們買三送一好了。」別別別,我們拿不走的。音羽推辭道。彩瀨。她掐了下圓香脖子上的肉。「不是只有你們,把石鯛誤認成龍王鯛的有好幾組客人。怎麼說呢......龍王鯛自古以來就世所罕見,因此漁民會根據他們熟知的魚種來形容牠們,後來以訛傳訛,兩者似乎被講述成了同一種魚。」音羽驚得兩隻眼睛都僵住了。「胖子,多來點像樣的,我是說,知識性的東西。」
「這位客人,很抱歉,就這些了。」店主說。音羽瞬間洩氣。波止場鮭子在店內走走晃晃,忽見一座綠色看板,用磁鐵固定著壁報,就是一條躍出水面的鮪魚。「黑鮪魚解剖秀?這是什麼?」他問。那胖子道是他們店裡的特色節目,吉倉港第一隻捕進的黑鮪魚會送往這兒,現切現賣,以前還有機會買龍王鯛,他父親那一代就抱在手上過一次。「最近謠傳龍王鯛將再度進港,誰知道呢?一群末世的人們編織的謊言......」
非常謝謝您。他們離去,第二條街也找遍了,「我想先去排隊等個東西。」音羽告知他二人,最後五家,溜達一會也無妨,鮭子看了看手錶。他們便起身,「森永同學怎麼樣了呢......」哼,誰管他怎麼樣,只要那個三八阿花別出什麼差池,我才懶得跟她交流......。
另一頭,一台輕便的小舟開過了運河,淺淺拉起了水波,舟上載著的,盡是些穿高腰洋裝的貴婦人,蕾絲刺繡的花邊帽使她們看上去像上個世紀的人,準備乘船遊河觀光。提著小包,那一個個翹臀一路扭著擁擠,睫毛黏得長長,說話也嗲聲嗲氣。玲就在船中心的木板,拿著一柄打火機形狀的麥克風,「連日來,鯛魚怪獸再現的新聞深植我們人民腦中,您怎麼看?」他將擴音器拿近一名小姐。「啊,我們也是看了電視的,那好像合成的畫面。我個人是認為紅色的最可愛啦,有在市面流通的話,想帶一隻回去當寵物......」
你問細一點啦,不然半天都蒐集不到數據。美生奈拿著一台DV賣力錄著,玲比了個OK手勢,在場有多少人聽過這則消息的,他向她們問,幾乎整船的乘客舉手。船順著流經過歐式的白色磚子岸,那小舟的布置也是非一般,兩側種植著紅芭蕉樹,木板與木板的間隙,都透著無法揮去的香精的氣味,樹綁著的那旗,是碎顏料拼貼的一塊布。「連小姐們的社交圈也波及到了,接下來,您們覺得鯛魚會入侵住宅區嗎?」玲又加碼問道。嗯,應該我家的圍牆會先用雷射燒乾牠吧。樹下跪坐著的女人道。另一名女性說,她是請消防員把怪物清走,講完揮舞了羽毛扇子,她朋友拉著披肩,咦,原來妳家也被攻擊過啊,我先生那時候直接砍了魚,給我做皮背心呢......。
「各位都是狠角色呢。那就暫時換個手,讓美生奈小姐為大家解惑吧!」玲踩過板子,握著麥克風與美生奈交接後,便到觀眾群頂著相機了。「『美生奈的時事隨想』又回來啦!本期特別聚焦吉倉當紅的『鯛魚事件』,帶大家了解,吉倉人眼中的異形災變是怎麼一回事。」他是我的特助森永玲,異形圈或者你家住千代目的可能都認得他。美生奈微笑道。你們好。玲禮貌性地說。而當天的直播串流人數,大約是一千人上下。
「好,我們剛才和這樣子多的人談過了,我還有事想請問,那妳們覺不覺得怪物會以『雲祭』為目標,然後進行攻略?」美生奈繼續發問。短時間沒有跡象,但不代表以後不會。那名小姐說。另一個女性顯得慌張,雲祭是吉倉最脆弱的時候,被什麼奇奇怪怪的一攻打,苦心經營的成果就要潰散了。那樣太可怕了,不行不行不行。女人們懸著一顆心。「異形滾出吉倉!」一個人呼口號,全場就跟隨著一起大喝。
「滾出去!還我們乾淨的空氣,滾!」
圓香正坐在長椅中間放鬆著精神,正確的來說,是被音羽罰著枯等。她背後的玻璃方窗的甜點店,就是音羽排著隊購物的場所,她的甜甜圈,據說因為是現點現做的,追求全盤客製化的產品,故一人就能夠拖延許久,有時她還會轉到門邊與圓香聊個天,排解寂寞,可圓香不想理她了。
她雙手合著,不斷不斷地等,打個小盹也不是,剛把頭埋進雙手就因日光太過強烈而不能順利入睡,自己取樂了一下子,待她真的無法承受苦悶,便採取了一個偏激的方式--手臂壓著眼球強迫睡死,一秒,兩秒,三秒。「啊!」她痛得起了來,吸不到氧氣一般喘著。呼,呼。
福本的事兒,她不是不盡心,但那傢伙上了國中以後,吉倉便很少有人收到他的消息了。他的心在千代目,自然和守舊的吉倉站在了對立面。「這一家子,爭的究竟是什麼啊......」
圓香曲著背,低著頭,直到兩個人影出現,移動的影子突然擋了光讓亮度減少,四周也變陰涼,她才緩緩仰起頭。
「孩子,孩子,妳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呢?需要幫忙嗎?」來的是一對夫婦,丈夫身著藍色的大衣,雙手是紳士的手套,一副金色勾邊圓框眼鏡看著圓香,眼的細尾有些焦心,彎下腰問道。「我在等朋友。」她還沒說完,這名男性就雙手將她抱了緊,好,好,平安就好,他過了幾秒放開,留下的是圓香猶如暴風捲過的亂糟糟的表情。不好意思,他就是這個樣子。深紅色和服的太太說,儀態很端莊,也是跟圓香一樣,公主頭上方梳著兩條髮辮,只不過她是長髮,圓香是短髮。
那兩個人很像她的父親跟母親。「你們是......」圓香忽地說。「噢,我們從千代目來的,正在四處遊歷。」那名太太答道。她想,果然還是問個名字好,可對方錯把她的語句當成了別種意思。
「我在查一樁謎案,你們說不定會想我是腦子不正常。我的同學,他之前過得太困苦,所以跟著雙親往城市發展。此刻他們一家皆富足了,但其他親戚卻仍於故鄉流連,受貧窮之苦。他沉浸在那樣優渥的環境裡,普通人的話,早就享遍各種優待了,他的心靈生活,也不一定不被滿足。異形是由憂鬱而生,但是為什麼這群怪物選在了吉倉興風作浪?我百分之百確定那是他製造的......」
「也許是他的靈魂正哭泣著吧?那樣堅定不移的人,一定是漁村的長子。他們通常擁有超乎常人的責任感,按規定,長男要繼承家業,若是大家庭,成員間彼此會更加相互依存,關係的維繫,他肯定特別重視。他之於他的家鄉,可能還有戀棧......」那名丈夫說。
「可這樣不是本末倒置嗎?他在乎的是家鄉,卻讓怪物來摧毀它。」圓香的頭腦時常被這些困難至極的節點卡住,那人道他沒有親自見她那名朋友,恐怕也沒法做準確的診斷。「我朋友不曉得多久才會出來。」圓香有些喪氣。
「不然這樣好了,我們會在右邊大路的店裡歇會兒,還有疑問,就請過來吧。」太太手執著折起的紙扇說,深深行了禮後挽起丈夫的手,踏著腳底金蓮,靜靜地走遠了。「等我,我......」圓香的聲音愈來愈小,小到只能退回椅子,舒展她的筋骨。那兩個是誰,還真是面熟,八成是路上一撈就能抓到的長相吧。她不願再思考,下一秒,音羽把門開了,她總算等到她出來。「看到什麼啦?呆瓜,這個傻勁兒,眼睛吃了冰淇淋啊?還睡!」音羽打了一下她的頭,她一股憋屈可都起來了,要跟音羽拉拉扯扯,哈哈,哎喲,對面的人一陣笑,他倆宛如嬉鬧似的,世界一轉再轉,而兩人的髮絲在空中飄蕩。圓香揪了會衣領,音羽便跑開,手拐到一邊去。「怎樣,拿了什麼寶貝,怕被我偷,早知道我就集中火力。」圓香說。
「妳別這樣,三十分鐘才買到的,大家好說話。不過,妳坐的這個位置,我哥小學時曾經睡在這裡,做了一場夢。對吧,我跟妳講過那個故事......」
圓香一個字都擠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