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關於龍王鯛的回歸(1 / 2)
「我哥在那之後根本用不了他的『魔法』,畫冊也越來越空,像這樣。」音羽把福本的手帳擺到圓香面前翻開,好一點的拿了鉛筆打稿,其他只是粗陋的線條,或乾脆沒有下文,接續的幾頁竟還被撕去,像極了狗啃的一般。圓香起初不信,直接跳了頁,發現後頭尚未有人動過。那麼熱愛繪畫的一個人,怎會落得這副德性。圓香不解。
「所以,他從異形脫離恢復成一般大眾,現在又快要變成異形了?老天,變來變去的!」她大叫。
音羽把本子收回,儘管身為異形與否,是依個人的立場不同而有所不同,她說了,這番言辭攪亂了圓香的思想。「我是覺得,我跟哥哥並沒有什麼不一樣。這是你們這些硬要把異形跟討伐者分開的傢伙不能懂的吧。」音羽說,福本還不是異形,他啥都沒法做,包括想像深海裡游水的魚也不行。「意思是說,我們能夠以逸待勞......」音羽暫且不表示意見,圓香頓覺沒勁。
黃色的三角螺紋的泥板伸著純白的腳架挺立水中,一連好幾個,高高低低,浴廁的磚伴著日光,陸上一排馬纓丹花叢,這之外的水岸便是他們行走之處。美生奈還在跟信男玩耍,牽著彼此的手從一邊拐到另一邊,然後鬆開,兩臂微張跑過圓香的旁邊,這麼大,美生奈說,這麼大,換信男,這麼大的魚啊,兩人一起喊。街坊傳言深巷裡有魚低空飛行,美生奈勸戒圓香,讓她最好也小心點。
那四人朝著角柱的解說筒靠過,「那不是傳言,是真的。」音羽此言一出,圓香的表情由驚訝成了驚悚,另外兩人是打磨著牙齒,喀喀喀。她拿出一面平板,中央報訊,標頭打得聳動,吉倉第二特區出現會動的『鯉魚旗』:不是特效,是真實的生物。新聞的上頭放了張照片,大胖魚站中間,底下人海一片狂濤,還有人邊走避邊打卡。「千人搶先目睹異形再現,受到突發性衝擊,據統計,傷員至少百名......」圓香一個字一個字複誦著報導,後來甚至噤聲,還不曉得哪裡會出現魚類的異形集團,這樣子連環爆,使人安不下心。
「十之八九是我哥害的。都已經拓展到這一步了,到底是什麼意思......總之,希望妳秘密調查這件事。」音羽快速地說完。
「危及那麼多人,還一點警訊都不願意發布,天下只會大亂!」圓香氣憤道。
「我不想不相干的人攪局,可以嗎?吉倉的福本家,跟千代目的福本家,是不同一掛的!懂嗎?不能讓他們得手!」音羽發洩完情緒,隨即查覺到自己的失態,便故作渾然不知。記住我說的,調查,謹慎行事。她裝酷邊說。圓香整理了會剛獲取的資訊,果然得去魚怪出沒的幾個點,才能釐清牠們的起源,攝像頭拍了就有機會。
美生奈兩姊弟是自己玩自己的,也不號召圓香加入,圓香孤孤單單地走,轉頭,即闖入新的宇宙,一整面薄片電視架成的牆裡,一條銀魚自當前的電視框擺動身體巡遊至更前面的電視框,游過珊瑚礁,青色的海稀釋了陽光給牠一條緞帶,好似可以聽到海潮之聲,深邃的洋之聲。圓香瞥見腳底一解說牌,「與魚共舞」,福本家新生代作品。「這是妳做的?」圓香很是驚喜。
音羽板著一張臉。「都要怪什麼『吉倉地景藝術創作比賽』,雲祭期間,每一戶人家都必須推出一樣展品參賽,說有獎金之類的......」
這還不是完整版喔。美生奈笑著說,又問圓香有沒有興趣,「其實沒關......」圓香還未說出,她就故意大聲喊道:「姊姊,圓香說她想看!表現一下嘛!」
對方嘆了口氣。「看好了,我只表演一次喔。」只見音羽五指向內彎曲,一陣發力,電視後方的機組就冒出無窮雷電,通風孔裡鑽進鑽出,接著纏到指間,往後拉,一條大魚就被用力捉出,電與閃光霹靂啪啦響。那魚身上是難得的烏黑,哪一個變種,乍看以為抓了大泥鰍。她將魚帶到中央鋪毯的大道上,魚經過的地方,深黃的紙箱飛來蓋成兩座高牆,美生奈跟著追,魚啊,舉臂欲勾住上邊游著的魚,抱了信男叫他一起來看。牆兩邊噴出漫天水柱,恰好形成一海底隧道,音羽在下頭開掌跳著舞,手勢如波痕輕飄,魚隨著她的動作前進,天裡無拘無束,柔中帶剛。竄流著的水幕照魚影,魚只令全身歸於展演的空間,回到自然,游得多盡興。魚尾一撩過,箱面如墨點開盡是成了薔薇的紅,大夥入了下一段廊道,紅色石屋,裡頭設了一座長形的水槽,音羽指著魚讓牠跳進這其中,噗通一聲,很快牠就跟水裡那些眼睛的主人,青的黃的橘的檸檬,要好起來了。
那三個人全都看傻了。圓香走近魚缸一望,裡面竟住著幾尺長的巨魚,看看水面,再看看音羽,頓時直起了身子,驚惶不已。「這些都是我變的,不是什麼吃人的怪物。我打算在聯合祭典前製造多一點魚,到會場快閃,這樣,他們就會意識到還有一群吉倉人。」音羽充滿了抱負,堅定地說道。圓香把一旁桌子的魚飼料餵給他們吃,水一番擾動,哎,別倒啦,慣壞了怎麼辦,音羽忙說道。「音羽小姐也挺有成就的啊,把重心放在自己喜歡的事物,是相當不錯的事情。」圓香說。
「如果一個畫家夠高明,畫作即使是不同的面貌,也能看得出來出自於同一人。」音羽雙手肘撐著缸子而手兀自劃了一會,道她畫得比較粗略,白身綠鰭的小眼睛的魚晃過,朝她看了看,魚不像魚的,但她和她哥哥在畫著同樣的東西。「我哥失去力量以後,我卻感覺自己的能力在一天一天增強,不知何時,我也能變出魚了。跟哥哥一點也不像啊。」她苦笑道。魚正遊蕩,向著水道深處遊蕩。
他們便走出這屋子。
房外尤其熱鬧,一處假日市集臨水扎了根,尖頂一座一座起,猶如山脈,圓滾滾的燈泡似的氣球穿入金線,在路樹與攤之間撐起,全漆上了代表吉倉的濃藍,將軍出征似的旗四處飄,不論天上地下盡是播著嘉年華會的音樂。樹葉間也還有些魚的蠟像,一看,真不愧為魚的都城,什麼都傳神。「沒什麼特別的,就是因應雲祭布置的一場特賣會罷了。」音羽無起伏地說,似乎對講解一事感到厭煩。儘管天氣回暖,她仍是不怎麼習慣上市場,最討厭的兩件事,受人注目和被盤問,全會在這兒上演,可這裡是從車站出來必經的路線,她總不能跳進水裡。「彩瀨......」音羽欲喚圓香,只看見圓香緊跟著樹林外岸下那水中航行的船隻,狂按攝影機一路跟拍,一直追到某間紅瓦房咖啡店的周邊,水岸遭建築擋住才停的。音羽滿臉大汗。
「我說,妳再這個樣子,我就......」音羽沒說完,圓香就自顧自地爬上那瓦房前緣的木板台,盯著個黑色立牌左看右看。「喂,聽人講話啊......」音羽吼的同時,圓香便扛起那牌子翻了一面,蹲低指給她。大頭針釘住的海報只一個魚的輪廓,上頭打了個問號,整體是亮藍色的。「妳看,『尋找龍王鯛』,說不定有什麼資訊。」圓香說。
「我的天啊!那就是個無聊至極的闖關遊戲,我拜託妳,不要把我撥出來的時間用在妳的玩心上好嗎?」音羽持續做不平之鳴。「所以我們只玩一個。」圓香自旁邊格子抽了張類似尋寶地圖的摺頁,打開,只一個長長扁扁的九宮格,中心的方塊有張極小的粉紅胖胖魚圖片,「找到了,最終目標龍王鯛,不過這個......『吉倉選物』是什麼來著?」圓香手向著魚一番問道。
「我對這種東西沒啥概念。妳知道嗎,美生奈?」音羽把疑問丟給美生奈,美生奈只好從頭跟圓香解釋。所謂吉倉選物,是一種針對吉倉本地優良商品的票選,一年僅選出一項。獲得此項殊榮的物品將會於雲祭公開展覽,並可取得與大盤商的永久合約。那走吧。圓香突然一說。她開始只憑感覺亂走,音羽一隻手拍上額頭都快滑下來,壓著亂糟糟的情緒迎上去,美生奈他們則是泰然處之。
行走在棚與棚連結而成的大道中,一個棚底就是一個世界,屋頂下方牽著華彩的布幔,多風雅,勾著個琉璃燈。布的間隙後還有一群高腳屋,那門牌的龍蝦弓著背大白天亮不停,更多小物件被堆砌,蕾絲的窗簾與桌巾隨風捲動。那四個人忽然發覺身邊一間綠屋,上立著烘焙坊的麵包與咖啡的照片,愛心充斥,一陣香,見那梯形櫥子疊滿了派皮與塔類甜品的黑影,美生奈兩姊弟就發饞狂衝了。
「功德還沒圓滿就想著吃......算了,不理你們了!」音羽兩手交叉,輕輕嘆了一聲。信男扶著玻璃櫃門看了又看,瞥見右上角一個好東西,一隻眼睛靠過踮起腳尖,身高太矮了仍是沒法近看上排架子,便拉拉姊姊的手。此時美生奈兩隻靈睛死往著那桌頂一疊書望,跟說好的一樣,紅色的書三本,橘色兩本,一串歐石楠的珠飾,再來就是白紙。
是她要的寶物了。她的視線全投射在那兒。
「姊姊,姊姊,我想要這個。」信男說道,這一語徹底將美生奈拉出專注,她趕緊轉了頭,慈眉善目地對他笑。「好呦。」爾後她又問了音羽:「姊,要買多少個好?我是想說,讓弟弟妹妹都有得分......」
「十四個吧,安全牌。」音羽不以為然說道。美生奈同那守顧已久的女店員下了訂單,那小姐很是驚奇,道他們的庫存沒那麼多,請她稍待片刻。要不要先嘗一個。店員從冰櫃拿出一個白瓷的碟子到桌上,一看,略為烤過的焦糖跟金黃的蛋旋轉成大理石的花紋,當中包入幾塊鮮紅的莓。草莓布蕾。衝著糖粉,信男早就開動了,而小姐去準備她們的點心。美生奈一個低頭,把最下面的紙順走,塞進包包。
圓香到了隔壁攤,盯著陳列的一排魚動手挑起,第一樣,藍色的陶魚,拿著還能成兩半,中間夾層就綁著貝殼項鍊。「看上去很適合妳呢,小姑娘。」桌子裡坐著的老婆婆說了話,蜜瓜色頭巾,金子耳墜,十分前衛。謝謝您。圓香又看見右邊上頭一隻紅色大魚娃娃,卸了陶魚,上去拿布魚。跟照片一對,一模一樣。魚抱起來挺舒服,圓眼和紅白相織的活動式的鱗片都融化了她心,她抓著魚頭放上肩膀。「婆婆,這個是龍王鯛吧。」圓香說。老奶奶停在自己的位置,「我不知道什麼龍王鯛,這是我一針一線慢慢縫的。」她抬頭發現旁邊的攤子多了兩個小鬼,便出聲詢問。「莎拉,他們是誰啊?」
剛剛替美生奈點餐的店員一笑,「是客人,都很可愛。」婆婆突生憐惜之心,叫他們過來,輕撫兩姊弟的頭又給糖果吃。漁家的孩子,家裡好點了嗎,有好好聽話吧。她溫柔地關切著。店員拍了會積了炭灰的白圍裙。「布蕾烤好囉,客人?客人?」她輕聲喚道。過來領貨的是音羽,正在付錢,老奶奶就認出了她。「妳是音羽吧?長這麼大了啊......想當初妳在雲時的手裡,我還見過妳呢......」音羽提了塑膠袋就走,沒有一絲停留。
姊,等我。美生奈帶上信男回頭跑。
圓香心想,真是一群莫名其妙的傢伙。她拎著布偶的兩片胸鰭轉圈,跳了幾步舞。「這個算多少錢?」圓香欲拉開皮包,那老太太卻說不用了,那是非賣品,展示用的。她只好失望地將它擺回原位。「您一個人擺攤嗎?」她再問。「是啊,小店而已,每隔幾天就得四處換地方,以前我還不敢這樣拋頭露面。不過周末我一定會回到市中心,算是結了頗深的緣了吧......」老太太喟然長嘆。
她問圓香為何要找龍王鯛,圓香答說,自己是為了挖掘可以聯繫起整個吉倉的寶物才來的,她露出白牙「嘻嘻」地笑著。「會造成人流血,欺瞞,染黑小鎮的,不是寶物。」老太太說。
他們對面林蔭下的石椅,美生奈和信男托著瓷缽一人一口多開心,雙眼一亮,布丁簡直甜進心坎裡。音羽站得離他們有一段距離,背倚著石頭只癱著一張臉。「姊,剛才那位老婆婆是妳的熟人嗎?妳怎麼......」美生奈終於能問音羽了。「沒什麼,就是遇見了不想遇見的人。」
「她被妳講成這樣也太可憐了吧!她要是知道,鐵定難過死了。」
「美生奈這種人是不會理解的。對誰都很親切,卻把真實的感覺藏著不說。我是坦蕩的人,美生奈。」
聽了此話的美生奈默默地別過臉,癟著小嘴,顯然吃了一鱉。居於她倆中間的店的厚板上的煉乳奶茶還有泡沫似的燈環,一顆顆亮起一如上升。一名銷售員端著一個托盤的「試喝品」至她們面前巡迴,美生奈輕輕取了一杯,但這次她不多拿了,只因有個叫福本音羽的愚者妄想教她如何待人處事。
當氣氛正僵,人正裝著格調時,一個黃襯衫紮進喇叭褲,帶金鍊子又燙又染的小夥子三七步接近這裡,一旁跟著兩個小嘍囉,臉上也皆擺著鄙夷的神情。即便穿梭在現代的吉倉市裡是老土,但他還是對這一身風尚有很高的評價。此人假裝漫不經心地晃到點心攤,大手掌向下一拍桌,發出的巨大聲響立刻令女店員回頭。她看見他的時候,表情還有些嫌惡。「我找錦江小姐。」他的語氣和緩,但她感受得到他那一層禮貌底下的戾氣。
好像布蕾。掀開焦糖的結晶就是軟黏,糊在湯匙而且舔不乾淨。
「她不在。」那店員果決地說。不可把長輩的安危交給這是正是邪都無一個定案的傢伙。那人說他要等她,後邊的他的嘍囉看了那店員一眼,雙眼銳利,店員整個人陷入害怕。「誰叫我呀,莎拉?」老太太突然抬起頭,店員莎拉忙揮手比了個叉,不行不行,奶奶,這一看就有問題啊。「錦江老太婆,」那人滿懷欣喜地走過去,手一揮碰倒熱水壺,差點濺著莎拉。老太太全身站直,老邁的兩眼怒睜著瞪那小夥,不斷顫抖。「不用怕,不會要脅妳的。我們是園遊會主辦處的人員,來巡視的。」他傾著身子而臉快與錦江貼上,脖子繫著的卡證便自領口掉出。「聽說你們好像未經申請,就在這兒買賣,是不是,老太婆?」
「不可能,那資料是我們親自填的,當時我的姪女和我一起跑程序......」錦江翻著桌面的雜物,卻也沒有斬獲。「你少在那裏汙衊人了!」莎拉大喊,大步大步重重踏著打算幫忙錦江,「奶奶,妳的那張表收哪兒去了?」不記得了,錦江說。莎拉當時兩行淚就要爆出,忍著往自己的攤子裡找,搬開一疊書,沒有,另一疊也無消無息。「是放這裡沒錯啊......」她拿走橘皮書與珠飾,卻瞧見下方鎮著的紙早消失了。奶奶,撐不住了。她搖搖頭。
「找不到是吧?好妳個錦江,敢戲弄我......店裡的貨都不准賣了,統統交出來給我扣押!給我交!」他接近桌子夥同小弟正要移走紀念品,錦江就抓住他的手,「這些是老身的,你們帶不走!要想拿就先拚過我這條老命......」那傢伙無視錦江叫喊,陸續搜刮,取下紅魚時她一陣又跳又吼的。接著又要扯開魷魚絲,推一把往桌上倒,莎拉上前勸阻結果頭被壓進魷魚絲堆中,臉側了一邊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