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做不到的事與倦怠感(2 / 2)
「保全一個武夫不如保全兩顆有助於建設村子的腦袋!所以永別了阿右!成全我們的大義吧!」太史郎站上車座大力一鋸,碎屑與塑膠皮一同噴出,柱子斷開,右津連人帶車摔下山谷,人先飛了,過了幾秒那車子才碰著峭壁一路陷進谷底。阿右。夥計聞聲轉身查探成員情況,車尾被太史郎遮住外一切都正常。他只覺得車子變輕了,踏板好踩,這可真是天賜的良機,於是精神為之振奮,體育神經全部接上;車隊的惡煞們看了那自行車好端端地突然斷了一截,太史郎大義滅親,一個小孩就這樣讓同伴扔出山路,驚恐之餘沒轉好方向盤,主事者先煞車,結果車子打滑跌落溝壑,來不及停止動作的也紛紛墜谷,五台摩托車全數出局。
夥計太過專心於騎車而沒注意到身後的意外,還以為敵人被自己甩掉了。我算是載著老大你......脫離險境了吧......。耗盡氣力的夥計鬆開把手,滑行的車漸慢之後停下,他心裡只想盡快換班,而自己也著實沒精力了。他眼前一黑僵在車上,肚子頂著座椅不再勞動。「接下去的路段就讓我開,你啊,全心全意信任我就好了。」太史郎回過頭對著他笑,彷如一位處變不驚的領袖。
「那時候他簡直要殺了我!我是多麼僥倖才撿回一條命,你們,都太畏懼他了,我身上的痛苦你們都能想像卻沒有一人為我平反!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右津一面踱步一面憤慨,走離窗邊於太史郎的大球鞋前停步,怒目瞪視,黑色與藍色的眼珠都不屑彼此。還有你,豚膳,很懂得逃避責任嘛。他大步跨向地毯的尾端,踩過一眾紅彩帶的紋路和彩色三角形,一個轉身繼續嘮叨。「像這個,你們本來有機會不犧牲一個人就逃脫的,我也並不是那種過重的人,兩人載一人應該還載得動,但你們不打算留活口,怎麼樣?是自己不想騎車了就把錯怪到我這兒來嗎?」太史郎臉上的笑經右津這麼批評俱成了似笑非笑。
「還是跟五年前一樣令人反感。你應該以全體村民的利益為第一優先考量,阿右。要說我閒話,隨你,但我得讓你明白,你只不過是成就魚尾村的多如牛毛的要素之一啊。」他稍稍抬起下巴,右津和夥計對他而言都有些高度,也罷,就當是補償智力上他們仰望他的辛苦吧。早知如此我們該使你孤獨一生!右津向他那死皮賴臉的臉吼道。那時候的那傢伙承擔不起「太史郎」這個名字,在一切人際互動中,他改變,成長,脫胎換骨站上領導階層,他們不幫,其他人不見得不會幫,只要資質在,環境在,他依然可以長成你們熟知的太史郎。太史郎的臉僵著,不只是羽衣子與夥計,女人部眾們也不像聽故事時哇啦哇啦地叫,因為那一張臉比這處會場還來得死氣沉沉,瞳孔也放著邪靈的紅光。福本覺得他定是被什麼髒東西附了身了。
翻臉不認人卻可當上大哥......兄弟一場,看來全是客套。右津垂下眼皮,海藍寶石的虹膜緩緩攪動淹沒金色王冠。他叫他把回憶的末段說出,給群眾評理,太史郎回絕他道,他非有義之士,講了他也會攻擊他避重就輕。「找阿左聽去。」他背著手走遠,滿臉怒氣的右津打算一把抓住他,握了一個大拳頭只抓了一團空氣。此時幾束陽光照灑,襯著地毯,那灰白的紗簾被風趕向兩旁舞動著下擺。「嗨嗨,各位,由我說吧,我說......」
大約下午三四點的無名的山之中。
兩個小傢伙已進了枝條蔓生的另一片林,蒙煙罩霧,唯蟲鳴嚶嚶。橡膠的大車輪撥開草皮,一號位置上的太史郎將腳背往下一推卡好橫桿,夥計在後頭睡熟了,海港的西瓜皮緊靠著他的背,嘴角抽動,差點要滑下座椅,他及時將他「導回正軌」才沒發生憾事。起床了,阿左,再睡敵軍又要攻來了。夥計鼻孔裡的那個鼻涕泡泡「啪」一聲破掉,忙坐直了身子,生怕又得再踩一次踏板。真能睡,咱們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了,存心要絕人後路。下車!太史郎命令道。
夥計跨下椅子,雙足把草桿壓扁踩出一條小徑,繞到車尾手掌撐著鐵架向外送,太史郎則扶握把與車身帶車前行,那些大筆勾勒的樹的間隙皆藏著黑色泥岩的連棟房屋,屋簷都掛了紅色的圓燈籠,牆後有一個個家清洗廚具的水聲跟小小孩尖細的玩鬧聲,二樓的防塵的窗之內上能看出變動的光影;可平台的小鎮的黑桌子空著,一個連棟和一個連棟的間隔吊著可樂的紅鋁罐,大抵上一片死寂。
太史郎沿街喚著屋裡的居民,但沒人出門招呼,有的從樓上扔下花盆,哥倆一閃,盆子撞到泥地裂成數塊。他想,這麼下去他們這隻孤軍沒辦法得救。喲,太史郎小親親,是收穫成果的時候了。根據經驗,夥計那哭聲是天下第一響,幾秒就震垮了整座魚尾村,兩行眼淚加上他的高度配合,獲救不是問題。阿左啊,我們一朝失去了眾多好友,可能是唯一倖存的兩個人了。太史郎低頭用平淡的語氣說。黃綠的透著光的葉子如騷靈怪異地竄動。能可試上一試。他竊喜。胡說什麼,阿右還好好的。太史郎沒回頭,繼續牽著車,異常冷靜地說了一段話:「阿左,剛才那個彎道阿右摔下山了,肯定半死不活的......」
「你說阿右?」
「對。他為了給我們留後路,自己跟屠宰場鬥到底,啊!他當時英勇地踩著座位,和他們打,用長竿綁短刀敲他們的頭......」大風狂吹,枝梢的樹葉都被吹得沙沙響,不用說也知道,奸巧的太史郎還會加個好幾句。「那可惡的屠宰場,把阿右的腿炸瘸了,隨後更是拿個長鐵鉤勾住他的衣角,從位子上將他拉起,阿右頑抗,沒遂他們心願;鐵鉤都撤了,他卻因用力過當,甩出了車子......阿右啊,阿兄不替你報這仇誓不為人!」
「松野......松野......你竟狠得下心痛下殺手......阿右賢弟啊!哇......」不可抑遏的淚水鑽出他的眼角,他仰天長號,走一步哭一回,鼻子哭腫了,嘴也牽著痰的絲,兩隻眼更是像兩顆蟠桃貼著眼窩;哭啞了嗓後只能讓淚奔流,可不知何時又會「哇」出來。有人嗎。麻煩開個門,我們受到松野的迫害,不收我們,兩個......兩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可又要被拖回鬼門關啊!天地被他一哭為之狂震,每一家每一戶都將近傾塌,大道的燈籠自街尾亮至街頭,中間一棟的門開了一條小縫,看是小孩子,數十位中年人推門聚到路上,尾巴跟著的兒童也一群一群走來,表情驚恐。
各位大哥大姐,我第一次見識了吃人的馬戲團,一群壯漢衝出觀眾席下方的密道,我們的爹娘被架住手腳,縮小成瘦弱的斑馬再讓他們丟下台贈與獅子一口吞,我倆壓抑著悲傷騎車逃亡,可那群黑心人,準備滅我們的口,我們那忠實的朋友身先士卒,現在是生是死都很難知道!啊......苦命啊......難受啊......大哥大姐們,如果您們也想陷我們於死地,那我不活了!啊......。太史郎再度提起「忠實朋友」,夥計心上的瘡又被挖了個大洞,血肉都一起鏟出了。「哇呀!右津呀!我們的小麥呀!你死了,左右就缺一人;左右缺一人,那老大所有的拳頭都要往我頭上揮啦!阿右啊......你快回來吧......」
太史郎邊擠著眼淚邊怨著夥計,這小子,唱哭調還把家務事攤開,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這是侮辱他的人格。既然有點效果,他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短衫的男人頭一個接近他們,看看那金毛小子跟藍毛小子,悲喜交織的淚滑落了暗斑,激動地捧著那兩人的小手。「是雷格巴的生還者!八方聯盟的領導與副手,真是你們,大家,他們戰勝了無比慘忍的屠刀,帶著希望與愛回來了!」身邊的男人女人穿著樸素,據傳也是從飯店死裡逃生,風景區的民宿業者因應難民需要,開放了空房供他們休憩,那群人一開始以為是馬戲團的奸細來敲門,聽見童聲,他們心中的敵意便減少許多。安全了,別怕。一個裹羽絨衣的婦女輕拍夥計的背。「好樣的,你們是勇士!」領頭的男子說道。包得像番薯似的孩兒上下跳,垂飾也晃著,玩興大發,問他們的來歷,於是太史郎搬個塑膠桶踩上去,又講起魚尾村裡的風光事情了。
他吐出一長串的同時夥計和大人們協定好後續的事務了,村子的人會將他們接過來住,待聯絡村長確認死傷人數。那些人要兩人進屋,羽絨旋風把精神恍惚的夥計捲走,男女老少全擺著冰冷又頹敗的臉,井然有序地走著,發現自己落隊的太史郎收了桶子擠進人群,一根根光亮色彩的「胡蘿蔔」緩慢移往石屋。至於那天具體發生的事,也就只有山裡那幾棵年輕的樹曉得了。
夥計的記憶只到這裡。
空間中顯現的山野場景與幼年時代的他們都於右津落淚後瞬時停息了。福本逃出了大男孩的回想,四處觀望只見盟友們癱軟在地,好似沒有氣息。「我用法術令他們睡了。你啊,總該有些覺悟了吧?」右津說。福本驚訝於他沒中那術,他跟上述的人員毫無關聯,為何右津要逼他聽血腥的紀實又令他保持清醒?「為什麼不揍太史郎。」他替右津生氣,這人大概還沒有仁慈到能看淡一切。你總是得走出過去,福本,一個人,是攔不住我對目標的渴望的。
「跟在後面。絆發難之前我要授與你異形最基本的防身術。」
他倆推門下了階梯,便從那飯店的大門出去,只看得腳下微微架起的棧道,棧道間有種著圓形灌木叢的白色砂土。那些身穿海灘裝束的男男女女啃著雪糕,自顧自地大笑或撐著布片的陽傘拍球,彷如福本只要出一點聲就可能破壞這動靜的平衡。阿右先生,您能別在這兒開課嗎,我可不想被他們行注目禮。福本立於沙地前向他反映意見,逐漸增強的陽光使人心情紊亂,那段故事之後他的腦子甚至無法正常運作,何況是拿棒子與一個大人練習武術。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是沒法從準異形畢業的,福本。一排海岸的小屋靜的很,簡明風格的骨架下旅客品著咖啡香,隨意的坐著與倒著,女服務生將窗戶擦得晶晶亮,一個幼童搖著圓扇一蹦一跳走過。「因為異形的攻擊說來就來,不會給你......任何提示!」不知何時右津預先藏好的木棍上手,錯身之際正好擊向福本,福本縱身一輕跳,跳至棧道邊緣,沙子中兩根鐵管,管他的,俯身撿起將管子橫著擋那強勁的棍棒,棍棒掃到清著地板的長拖把,拖把飛出小屋外幾公尺處,插進白砂呆立。這一擊過後,假期裡頭的人們頓關注起他們倆的武術表演,擱著咖啡杯,連座椅旁繫著狗鍊的寵物狗也垂著舌頭看戲。
「委身武打,馬步要穩,出手要準,用對周遭民眾影響最小的方式守住顱前三寸,時刻留心後面......」右津如是說。福本急於鎮住那柄大棍,雙手緊壓鐵管尾端將其回推,右津棍勢一轉,傾斜竄入管的內側直擊福本脆弱的小臉,福本忙讓管子頂著額頭化消,管壁沾上幾滴髮梢的冷汗,沒多想就揮出,將對面的棍子降至大腿以下。但這傢伙也不是吃素的,轉瞬排解了「二管」的戰術,主導戰鬥的木棒又死灰復燃,給予福本痛擊。
這仗真不好打。雄起的「二管」低空一迴旋,與意氣風發的棍子對衝,棍不甘挫敗向上找出路,迎面撥開鐵管再來個前進刺。最初福本應付這些穿刺的棍尚有些手忙腳亂,但統整前幾回近身打鬥的經驗,他已能抓到要領反制右津。一手挑起管子攻棍棒與手連接的地方,另一手運鐵管自下面重重一打,弓成手臂的大彎鉤一如大鵬展翅,夾緊棍不令其前進一步。右津抽出木棍想再揮,福本早他一秒抵禦這暗樁,回轉,擊出,攻不進,又回轉,右津疲於鐵管的攻勢只好後退,一退便把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擠至商家的那一側,護著小孩的時髦婦女大叫著抗議,那孩子卻因武者煥發的英姿而舉手讚嘆:「好耶!」不用說,他們家養著的白狗自是搖著尾然後汪汪兩聲。
看來急中生智是你的強項呢。棍到人也到,心也在蹦蹦跳,轉角粉磚牆鑲著的厚玻璃映出二人的律動,一下是右津向左揮棍準備鏟起福本的雙足,一下是福本橫放著鐵管追打右津防守較弱的側面,都掀起玲瓏聲響,戰鬥激烈得午茶庭園的牌坊皆擺盪,到走廊,右津一棒子打過去,陷入福本的右邊屁股,福本一喊。論祕訣,你沒本事跟我鬥,小子。他轉著木棍瞄準側邊再一擊,福本輕靈地跳起,右津就在眼前,好機會,他跨過棍並拎著鐵管怒一甩,天知道右津反手舉著棍子過頭,雙臂彎向背後牽制他,木棍與鐵棒,在此熱血一決。
鐵管的方向不斷地變動,可右津的防守竟無一絲空隙,福本皺著眉,這種時候只能重新來過,他倒退了一段路,助跑起跳大管壓下氣流要打右津的頭,右津三度揮棒創了個安打,他被擊到廊道的邊際,皮鞋朝木板地一蹬,與對手於地面團團纏鬥。全身要動,心眼要開,動作隨對方的招數而變,思想靈活,才有保命的可能。挺身揚起管子緊咬右津後方的一塊視野死角,右津感受到氣的變化抬腳錯開鐵管,福本向左而右津向右,伺機而動,兵器鏗鏘對打打過圍籬外側的枯山水,武打的小旋風襲上松柏的針葉,宛如雪裡寒風吹送的堅忍景象。
再打,走廊轉了九十度,打進小白磁磚形似校園的地域,木棍鐵板天上一會,彈開地面又激烈地打出一個交叉陣,廊道之下套著某樂團制服的學生們搬著高中低音的黑白色直笛至廣場彩排,還有的已在階梯型的舞台上練唱,此刻都不看譜架改看他二人的精采演出,福本再也不理四周的雜音,一心投入戰鬥,同右津一路打下拐了三個彎的無障礙坡道,踩上空曠的地,轉棍揮棍造出死亡交叉,爾後他們的鐵管與棒皆刺進了土石,頭與身傾向自身武器的那一方,一則左一則右,定在那邊久久未動。最後一點,要一直向前看。右津笑了。「你已經超越我了,福本若里志,現下我應該叫你......大鯢。」
你是個可敬的對手。福本與他互擊拳頭以示尊重。「還以為你是壞人,果然被你那群朋友誤導了呢。這仗,我打得很痛快!」灰白色的天將外灘染成暗橙的一片,一株乾枯的草掃過沙子,海浪在數十公尺外的地方輕拍著沙岸,鷗鳥盤旋,長音於低空中迴盪。事已至此,再去恨太史郎跟八方聯盟是無意義的啊,這之後別幫我遊說了,福本。
右津說他的時間不多了。真愛說笑,接下來你有何打算。福本問。「當然是和那些小妞們吃喝玩樂囉,等等還要趕片場,過幾天網路上大概就會播出了吧。」一直以來跟隨著右津的小姐們快速聚向他周圍,站成一排給福本一個燦爛的笑,轉眼,他們全變成了狒狒,拖著極不合身的人類衣服努力地笑著。我只能在夢境中維持人的樣子。那張猴臉演出的悲愁恰似真人的苦痛。「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
那一刻,福本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那也拜託你多關照我的夥伴,特別是阿左,至少不要再讓太史郎找到藉口欺壓他了......」狒狒們向福本點頭致意,轉身走過遼闊的白沙。等一等,你之前所說的不全然是你的真心吧......福本全力邁開步意欲追上再問,只見一陣白光過後,右津就一去不復返了。
身旁的景緻被強制轉換成碧海藍天,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放了晴,一大群遊客別過他的雙肩從東海岸走至西海岸,其中不乏有練成人魚線的肌肉猛男和比基尼辣妹,還有的仍是撐一把傘鋪地墊躺著。他一步兩步走向前,發覺自己已來到沙灘的邊際,淺藍帶著一絲綠的海水透著淺灘的沙,水上築著圓胖的觀光度假小屋,棕櫚葉是屋頂,金黃的粉牆一如糧倉,幾棟連成一線又轉一個彎。他忽地起跑,沿著木頭柱子的底板與高架狂衝。踩著溫熱的沙子,頓時,他感覺有人用一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又想開溜了是吧?」肩頭上的手一出力便把福本整個人都轉過來,不用說也曉得,又是我們的太史郎。他唬住他的同時夥計與羽衣子從他身後走出。
我們找你找了好久,你這傢伙就偷雞摸狗最會。不啊,哥,右津有事單獨將我約出,我想著他可能握有擊破屠宰場的關鍵,回來晚了,您請體諒一下吧。右津?福本啊福本,你腦子是真的卡帶了,右津早在雷格巴之中壯烈犧牲,他來不了啦,都幾年了,別鬧。那是誰帶我們來這鐵線蓮大飯店。「你們倆給我有分寸點,我上網查的!」夥計語氣激動。我的老媽子呀,右津,你要裝神弄鬼也不是這樣搞的。福本張手用力拍了下腦袋。
「辛苦的可是小左啊,他為了幫我們節省時間,又自己包了一台車,兩輛摩托車也是這樣慢慢被載過來的。某人不夠周全的計畫可說是他挽救回來的呢。我是說,『某人』--。」羽衣子還特別折了折兩手的食指和中指強調道。妳這八婆能不能少說幾句。太史郎臉上一團烏雲。叫我八婆?稍早的事我可還沒釋懷啊肥仔,你這話的意思是趕我走就對了,走就走,我有什麼不敢的。羽衣子跟著吼一句。秋殿羽衣子!跟我對談很難嗎!太史郎是真火大,那女人極端的情緒三天兩頭就冒頭,激他卻從來不激夥計,他走向前劈頭一陣亂罵,而就連他也沒注意到自己臉上那控制狂般的怒容。
羽衣子告訴他別再用這扭曲的愛來對待她,她隱忍太久快被搞得精神分裂了,他就是一瘋子,誰管他需不需要她的愛,反正用不著她可憐。「我再警告一次,妳要是......!」「你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你的,我跟福本走,你就努力打倒絆吧,隊-長-大-人--!」她強拉著福本的手腕走出那僅有兩人的隊伍,離開之時撞了太史郎一把,踩上橘紅的沙子行進越離他們越遠,兩個人影漸漸縮小成細長的黑點,原地待著許久未動。
福本還想回頭,頭卻硬著被她掰到正前方。「妳還在生他們的氣嗎。」他偷偷問她道。「再使性子下去的話,幸福會從妳手邊溜走的哦,羽衣子。」那雙魚眼瞪得奇大,看那呆板的細肩帶連衣裙跟裙裡的那人,那臉十分緊繃,眉毛和嘴角都各透露出了一點情緒。才不是那樣子呢,我只是對他們的不解人意......而感到......困擾啊。福本又陪她前進了幾小步。所以,妳問過自己問題究竟出在何處了嗎。誰會在意這個啊,兩個自作多情的傢伙,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他斜著頭盯著她,然後她的眼神有意地逃開。這沙地也快到盡頭,他們張開手扶著終端的兩家民宿間的小巷的牆行至另一頭,甫站穩又發現是沙,於是沙丘上坐定看海。
你覺得對愛情抱著錯誤的幻想是好事還是壞事。大概是不好不壞吧。這什麼爛答案,當然是壞得無極限了不是嗎。說著說著她便起身,神情認真起來,福本的心頭忽一驚。羽衣子?對嘛,兩個爛貨還讓我選一個,我明明什麼感覺都沒有,他們一遇到和我有關的東西就大吵特吵,害我很難做人,不像小麥,小麥他總是第一個跑來安慰我,我的選擇不是很明顯嗎?一群笨蛋!「今天總算聽見妳的真心話了。」福本一笑。咦。羽衣子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她竟站著進行了三十秒的演講,音量擴大得整座海灘都能聽取她的心事,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羞澀,連忙回歸位子。沒辦法嘛,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而且繼續和那幫傢伙待在一塊,我會缺氧而死。她說。
沙岸進入西曬時段,丘上亦變暖,岸的彼方的海潮平緩。不遠處有流動攤販賣著冰鎮過的瓜果,她領著錢包前去抱了顆大西瓜回來,穩當當的置於沙地。「夏天就是要玩敲西瓜!」羽衣子叫福本拿個布條蒙住她的雙眼,她雙腿微彎正對著西瓜擺出架式,將力量集中於一點劈下,結果揮棒落空,對目標物毫無概念的她只好一陣亂揮亂打。她行嗎。福本好怕她敲不中瓜反敲中自己的腳掌。一下。喂喂,別打歪啊。你只要別唱衰我就行。她舉棍做個前進刺,將棍子一傾,瓜猶在原地而棍頭只剔除了沙灘表層的一些沙。兩下。她不氣餒,繼續甩棍,碰到西瓜皮,瓜反而滾至一旁。噢,天啊,就差那麼一點點。三下。羽衣子抬起棍子再來一回,又沒中,然後她因這揮出棍棒的力道轉了一圈,棍正好落在瓜的正上方。四下--而就在福本即將放棄之時,她補敲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把西瓜劈成了兩半。乾淨俐落,切痕平整,嫣紅的瓜肉襯著斜陽格外成熟飽滿,她收起棍,把那半個西瓜捧起,整張臉一低下去便是啃瓜,不一會兒雙頰都是瓜子和赤紅的汁液。「另一半賞給你了,心靈導師。」她說。
福本可不想這麼邋遢,他用頭頂著那瓜直挺挺地走著,他心想,比太史郎和夥計先尋獲關鍵物就是他們贏。從西南邊徒步往西邊,逐步提升的溫度曾一度令他全身的汗腺復甦,每走一步,頭上的瓜就吸引更多人的目光,羽衣子邊吃邊跟緊他,兩人穿入白沙的地界,沙上的磚樓前立著個四角鐵框的牌子,止步一看,果真看出端倪。鐵線蓮落日濱海派對,品項最齊全的食物吧,音樂節與馬戲的瘋狂展演,絕對讓你大呼過癮,活動時間:17:00-18:30。「哎哎,我告訴你們,這表演絆也會到場,一定得看。」一個穿垮褲的年輕人對研究著那則廣告的他們說。絆。福本驚呼。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他,是老吉倉就應該知道,想看演出的話會場要右轉。他那雙穿夾腳拖的腳快走著,兩人隨他前進,螃蟹走路般的面對面跳步叫道:「我們出運啦!」
各方好漢皆朝著中心點聚,也就是被沙包圍著的那圓形廣場,年輕人停了腳步他們也跟著停,入口處長長的紅色布條尚未撤掉,福本轉動眼珠,場外未演先轟動,與會的觀眾竟覆蓋了半面沙灘。「前十五分鐘開放入場,請大家耐心等待。」場務小姐向大夥說道。線前方的人們正開與關著燈光做最後的確認,所有的人一面聊一面等,羽衣子與福本和人群擠著,心一刻都沒法靜。
人群之外的賣著雜貨的騎樓唯二人走過,海灘球及充氣槌子下的正是夥計跟太史郎,撥開遮蔽視線的球前行,當然,他們沒有注意到外灘的盛景。「我說啊,老大,我們只不過來考察,不需要換上泳裝吧......」夥計盯著自己肚子上鬆垮的青藍色泳褲,為了一圓這人到海邊堆沙堡的夢想,買了地攤貨營造氣氛,而太史郎好似放掉了要務只管休閒,披白衫穿一條橘褲出遊,夥計不愧為夥計,還得幫他提小桶子。
你就是死腦筋。太史郎跨出屋簷,跨出種類繁多的防曬乳與睫毛膏堆之中,水滴的圓標離他遠去,他於一片寬闊的白沙地蹲下。羽衣子算個什麼東西?福本又算什麼?他們不肯好好談,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陪他們,還不如在這兒玩沙。他向夥計要了個鏟子鏟沙建地基,舀沙撒沙補沙堆出一座沙丘,爾後用手整一整,開始建堡壘的主體。過程中他抓了隻寄居蟹,那蟹揮動著步足顯然是怕他,一會他興致沒了,又將蟹殼隨便一丟。
當那座型態極標準的沙堡建成之際,他向後一躺,短時間內不想再動。阿左,你沙堡蓋了二十年還是不像我專業,哥讓你看看什麼叫技術,就如同我只花了一年籌組的產業帝國,你直到今天都還建不起來,沙要這樣玩,懂嗎。夥計面無表情地拿起剩下的一把塑膠耙子,瓢了一小堆沙倒向太史郎的小腿,太史郎笑說好癢,單純把這當作他無心的行為。我要埋了你。夥計叫嚷著。阿左,腦袋空空的阿左,用個小耙子就想把我活埋,那點沙我一隻手可以拍散,但是你的野心我認可了。他仍語帶嘲諷地挖苦著夥計,夥計一蹲又是瓢沙,以低沉的聲音接他的話。「我來講最後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太史郎笑得更陰沉了,這傢伙的路數變來變去就是那幾招,一則小小的故事能有多大威力。曾有個自認為救世主的男人,仰仗了高遠的眼界,使身邊的人任他擺布;他把最親的好友當成棋子,差使,奴役,替他擋罪,他那社交圈裡頭的人,都只讚頌著他而笑話著棋子。停,停,阿左,你先把耙子放下。然而與對手的一場棋局中他失利了,極度害怕輸棋的他,讓對方吃了原本會為自己開條生路的一顆棋子--他說,那顆棋是二流的棋,棄了他也沒虧。阿左!你能不能停下這愚蠢的故事先聽我說話?他的舉動引發了另一顆棋子的的憤怒,對,就是他用得最順手的那顆,逃出了他的棋盤,五年來無一刻不計畫著反咬他一口,日思夜想,總算潛進了老地方。阿阿阿......阿左......
「你說,是小耙子的殺傷力大,還是大耙子的殺傷力大呢?」
阿左,你瘋啦!太史郎欲站起又覺下半身無力,雙腿已被沙子定住,只見夥計手上的小耙重組變成大耙,朝地面揮不過三耙,白沙就融合成一床被深埋太史郎進沙灘,唯獨讓他露出一顆頭。夥計只蹲在原處拍拍沙被讓其不至於解體,天色漸暗,太史郎眼角的餘光僅稍稍能望見他心死的臉孔。
兩隻修長的皮鞋陷入沙地直望他倆走來,藍色長髮在這光線底下幾乎全黑,那兔寶寶似的紅眼飄向夥計,身子也傾過去。「真是謝謝你,協助我抓到了這麼好的一頭獵物,可要把他看緊了啊。」
原來阿左跟絆早就勾結到了一塊。太史郎詫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