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其八·北梁行（伍壹）（1 / 2）
“砰——”
在巨大的撞击声中,断树下的少年颤了颤下垂的眼睫，然后慢慢睁开了琥珀色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模糊的色块，大片的黑混着点点耀眼的蓝在他眼前飘忽。他用力眨了眨眼,那些朦胧的色块逐渐细化清晰。
他……还活着？
他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腹。白鳞甲凌乱地裹在他身上，除了些许褶皱,几乎看不出他被人用灵力重击过。
小师姐呢？小师弟迷迷糊糊地想着,然后循着方才听见的声源抬起头，用力看向天空的位置。
漆黑夜幕之下，白衣墨发的少女挥舞着通体莹白的细剑，自上而下对着面前的水灵球重重一击！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力暴击从地面发出，直直击向水灵球的方向——
小师弟倏然睁大眼睛。
“砰——”
随着那莹白细剑带着万钧之力刺下，被之前一击损伤的水灵球裂开密密麻麻宛若蛛网的裂缝。最后只听得“咔”的一声，那荧蓝的水灵球瞬间碎成千万片晶莹的碎片，自漆黑的夜空中纷纷落下，宛若一场为时过早的鹅毛大雪。
荧白细剑与两个人影伴随着荧蓝大雪自上而下重重地摔落在地面。在千万花瓣冲天而起的同时，地面上也顿时亮起了一片闪烁着浅蓝色荧光的渡梦花海。
“小师姐……龙傲天！”
小师弟嘶哑地喊着。他单手按着自己断裂的肋骨,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向花海中央跑去。没跑多久,他就在那渡梦花开最盛的位置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一动不动地躺在花丛之中，墨发披散一地。
他瞳孔一缩,顿时不顾自己的伤势用尽全力往那里跑去：“师兄！师姐！”
无人回应，小师弟跑到他们身边，双膝一软，直接跪下。他伸出双手,用力推搡着两人的肩膀，气息不稳地呼喊着：“师兄？师兄？醒一醒！喂！醒一醒啊！小师姐！小师姐！”
然而无论小师弟怎么呼唤，倒在地上的两人都没有回应。在荧蓝光线下，倒在左边的少年面色惨白如纸，黑发与黑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双眸紧闭。小师弟颤抖着伸手去触碰三宝的脸颊，触感之冷宛若数九寒冬。
他又看向倒在右侧的少女，她额前的长发被人一刀斩断，露出下面破碎的金缕面具与半面布满鲜血的脸庞。再往下看，小师妹的右手虎口已然裂开一个鲜红的口子，而她的腰腹处，大量的鲜血正顺着一处血窟窿喷涌而出，将一身白衣染得鲜红。
“不……不不不……不要！”小师弟嘶吼着。他双手颤抖着从自己怀里掏出治疗丹药，像是倒糖豆一样拼命往两人嘴里灌下去：“张嘴！张嘴啊！吃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但是两人都没有一丝一毫苏醒的征兆。小师弟大口喘息着，望着两人的琥珀瞳孔渐渐充血。
他浑身颤抖着，慢慢伸出双手，捏住了两人的手腕。
没有脉搏。
“砰！”
“无极！”皇后连忙跪下来，伸手试图扶起摔在地上的师尊：“你还好吗？”
“好……好极了！我总算从那个该死的火炉里出来了。”师尊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但几次站起来的尝试都失败了。他瞪着自己的双腿，用力捶打着腿部的肌肉：“……我的腿怎么没感觉了？”
“等等！住手！”皇后抬手止住师尊的捶打。她举起自己的匕首，划开师尊的裤子，用力一扯，露出了里面乌黑青紫的皮肤。散发着不详紫气的魔力在师尊的四肢经脉中流动，宛如游蛇缠身。
皇后瞳孔紧缩：“你灵力使用过度……之前血魔尊在你旧伤中留下的魔力扩散到下肢了。”
“什么？！”
“照这个速度下去，魔力很快就会污染你全身……若是只肌肉经脉之类倒也还好，你只是无法行动而已。”皇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若是渗入了根骨……”
师尊紧紧地看向她。
“……你会堕落成魔。”皇后低声道。
空气寂静一瞬，随后师尊道：“先不管堕魔，师伯，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的腿动起来？”
皇后眉头紧蹙：“这种情况下我不建议你剧烈行动。”
“我有三个徒弟生死未卜！其中一个是你儿子！”师尊低吼道：“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们！而我不会因为什么堕魔不堕魔之类的屁事让他们落入那个白袍人的手里！”
皇后双拳紧握。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声道：“集中的腿部经脉的灵力，这样你或许可以暂时冲开魔力的堵塞。但我必须提醒你，这样一来你全身魔化的时间会更快……”
“很好，看来我可以一边冲击腿部经脉，一边思考我堕魔之后竞选魔尊的事宜了。”师尊语速飞快地说着，同时将剩余的灵力聚集于腿部。顿时，钻心的疼痛从方才毫无知觉的腿部传来，灵里与魔力在经脉里的厮杀让师尊不由得闷哼出声。
“你一下子使用的灵力太多了！”皇后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不由得喊道：“这样下去你的经脉会爆裂的！”
“我别无选择！”师尊嘶吼着，额头上青筋暴露：“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银发的男人喘着粗气低下头，瞳孔颤抖地盯着自己手上那染血的白色布料片刻，随后用力闭上了眼睛。
“他们死了。”
宁隋王的声音在少年身后响起。他注视着少年不断颤抖的背影，轻声道：“龙三宝多半是在水中就已经窒息身亡了，而你的师姐则是在打破水灵球时忽略了我的攻击而死。”
“闭嘴！”小师弟嘶吼着，歇斯底里：“不要说话！”
他双手交叠着放在三宝胸前上下按动，试图从对方的胸膛中挤出一些水液，但无济于事。于是他又匆匆忙忙转过去给小师妹腹部的伤口上药，并在她周围放上灵石。
少年不断在两人间来回动作着，但除了满手黏腻的鲜血，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你帮不了他们。”宁隋王看着他动作，并未阻止：“他们已经失去基本的生命体征，无法自主吸收灵力。除非你是一个修士，可以为他们传输灵力，否则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竹篮打水。”
小师弟猛地回头看向他，惨白的小脸上布满泪痕。他二话不说对着宁隋王跪了下去，嘶吼道：“叔公，求你救救他们！”
“我不会救他们的。”宁隋王血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从你预谋刺伤我的时候，你就已经和我不是一边的人了。绝对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这是军中的铁则。”
“我再也不会反抗你了！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小师弟声音哑得听不出原声：“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宁隋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血色的眸中无悲无喜。
“不，”半晌，老者道：“我已经不想再为你的过失而买单了，作为未来的君王，你必须需要学会舍弃一些东西。”
“害死他们对你没有好处！”小师弟嘶吼着：“那个白袍人不允许你杀人不是吗？而且你现在身上还有剧毒，只有我们手上有解药！若是我师兄师姐死了！我也跟着自杀！你休想知道解药在哪里！”
“害死他们？”宁隋王勾起唇角，半是怜悯地看着小师弟：“不，你错了。”
“害死他们的不是我，是你，齐冶。”
少年充血的瞳孔倏然缩小。
“方才你刺伤我的时候，你完全可以选择刺入一个更加要害的位置将我杀死。”宁隋王凝视着他：“而我中毒跪下后，你也完全有机会将我用袖剑射死，但是你也没有这样做。”
“不……不……”小师弟浑身颤抖着，泣不成声：“我不是……我没有……我……”
“就是这样，齐冶，就是这样。”宁隋王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
“你的懦弱活活害死了你的师兄师姐。”
——咔。
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但是小师弟在此刻无比清晰地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轰然断裂的声音。
宁隋王和同伙想要抓他，于是小师妹护着他一路逃到了渡梦花海，耗尽了积分，耗尽了灵力，到最后，小师妹因为他吵着想要返回去救三宝而改变了自己的目的地，在对战中死于宁隋王之手。
三宝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北梁有什么，于是一路护着他，带他来了北梁。三宝替他顶住了师尊的怒火，陪他一起度过被皇后训责的难过，最后为了让他逃离宁隋王，以弱对强，被淹在水里，死在了生日前夜。
哦，这样一想，确实，所有人因他而死。
少年死死地握紧双拳，整个身体下跪匍匐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断颤抖着。
因为他是麻烦精，因为他太弱了，弱到他爱的人都必须牺牲自己来保护他。
一股宛如电流般的酥麻感从他的脊椎处开始蔓延，宛如颤栗一般迅速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窜。
——他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无形的风在少年身边凝聚，掀起了他的发丝与衣袂。宁隋王微微蹙眉，看向地上的小师弟：“你做了什么？”
——他如果拥有和师尊一样强大的修为该多好。
“轰隆！”一声惊雷从黑夜中响起，金色的闪电在浓墨般的云层中穿梭，宛若蛟龙在咆哮示威。
宁隋王猛地抬头，眯眼看向天空：大量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黑色的云层之上似乎有金色的光线在闪烁……这是劫云？！
“有人要渡劫吗？”
皇后疑惑地看着屋顶破洞外的天空，轻声呢喃道。
“什么？”师尊闻言猛地睁开眼睛，抬头望去。金色的闪电映入眼帘，银发的男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喊道：“不可能！这不是劫云……我的天啊！这是……这是！！”
——他如果能拥有大师兄的剑术，二师姐的法器……该多好！！！
风力顿时变强，凛冽的寒风在小师弟周身盘旋交织，掀起他身上的白鳞甲在风中猎猎作响，连着周围的荧蓝色的渡梦花都在少年身旁飞舞……
宁隋王将目光放回少年身上，瞳孔微微收缩：“你……你到底是……”
“轰——”
白袍人将视线慢慢从五王爷焦黑的尸体上移开，在一旁不省人事的北梁皇身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循着雷声，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金色的雷电在浓厚的乌云背后若隐若现。
面具之下，他倏然睁大了血色的双眸。
“不，”他喃喃道：“齐冶……”
如果……如果……
小师弟想了无数次的如果，在每一个穿越之后的夜里，日思夜想，想着自己为什么穿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着为什么这天底下有千千万万种神奇的能力，穿越之神为什么吝啬到一种都不愿意给予他。
是因为他不乖吗？是因为他不聪明吗？还是因为他只是运气太差。
无论是什么原因，在来北梁前，他都还能够对自己的一事无成处之泰然。穿越门里的日子太过舒坦，他呆在温室里，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修仙界到底是一个逆天而行的血腥世界。
小师弟慢慢，慢慢抬起了贴在尘土上的头颅。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
少年紧紧闭着眼睛，岿然不动地跪在狂风之中，任由八面而来的风刃割裂自己的白衣与墨发，任由电流一般的触感在自己的全身游走，留下千刀万剁一般的钻心剜骨。
唯有变强，方能守护。
“砰！”宁隋王挥舞重剑，直直向小师弟砍去！但他的剑刃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小师弟，一道金色的闪电就从天而降，直直地打在了他脚下一寸的土地之上。
宁隋王瞳孔一缩：……天道警告？
“无极，你说那不是天劫，那到底是什么？”
皇后焦急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师尊。她不知怎么的，从刚刚雷声响起心脏就一直跳得飞快，只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师尊怔怔地看着夜空，墨色的眸中倒映着金色的闪电，喃喃道：“天道馈赠……”
“什么？”
“金色天象是天道馈赠的标志。”师尊轻声道：“天道馈赠万年难遇，意味着天道将给予他选中的人前所未有的机遇，并且向所有人宣布……”
他缓缓看着面露震惊的皇后，一字一顿道：
“天之骄子，横空出世。”
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小师弟知道这一点。
或许是传说中的残血开挂吧，他想。平时的他或许会手舞足蹈欣喜若狂，但现在，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压制着要将四肢百骸烧灼融化一般的疼痛，然后不断在脑中念叨着：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不需要是什么惊天神通，不需要是什么通天修为！
他只要一点点的根骨，一点点的灵力就够了。
一点点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