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墨心(1 / 1)
“师兄,我们在这都停了好几天了。” 济南府中,靠近码头的一处酒店里,青青正在和飞鸟下围棋,她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几枚黑色棋子,一边对身边闭目调息的沈秋问到: “到底是在等谁啊?” “对啊,师父。” 飞鸟看也不看棋盘,飞快的往棋盘上,丢下一枚白子。 他扭头看着沈秋,也问到: “不是说好,要去关中吗?” 沈秋睁开眼睛,还未回答,就听到飞鸟喊道: “姐姐,不许悔棋!把那枚棋子放回去!我看得到哦。” “嘁。” 青青撇了撇嘴。 将自己偷偷拿下的白棋子,又放回了原本的位置上。 她凶巴巴的对飞鸟说: “今晚就抠了你那双眼睛。” 这飞鸟,仗着一双破妄之眼,就知道欺负他可怜的姐姐。 他棋艺那么好,也不知道让一让姐姐。 飞鸟也很无奈,这一盘棋,他已让了六个子,但青青,就是下不赢,他能有什么办法? 若真是竭尽全力拼杀,十三步前,棋盘上属于青青的大龙,就要被截断了。 眼见青青盯着棋盘,冥思苦想,沈秋也笑了笑,这几日里,他们三人过的非常惬意,轻松到,根本不像是在行走江湖。 不过青青说的并不错。 倒不是沈秋故意要放慢节奏,他们只是在等人。 “你就那么想去关中吗?” 沈秋站起身来,走到青青身边,看了一眼棋盘局势,便拿过青青手里的黑子,随手一丢,正落在棋盘上,他负起双手,对飞鸟说: “那里可不如这济南府繁华。” “繁华不繁华的,无所谓了,只是想去亲眼看看,前唐宫殿遗址,据说当年,我国有遣唐使来中土,都是在那里觐见学习的。 据说,我祖父的祖父,就曾在关中长安,度过十一年时光,那里,对于我来说,有深刻的意义呢。” 飞鸟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白子,一脸轻松写意,将棋子放在棋盘上。 这一子落下,方寸之间,杀机凸显,青青那方黑子,顿时兵败如山倒,哪怕有沈秋帮忙,还是在十步之内,投子认输。 小师妹和师兄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尽是尴尬。 两个人加在一起,被一个域外小屁孩打的满地找牙。 真是羞煞人也。 “嘿嘿。” 飞鸟看到师父和姐姐一脸失落。 他一边起身收拾残局。 一边说: “这弈棋术,我是从小玩到大的,三韩那边,没什么娱乐,龙马每日要处理国事,只能教教我剑道。 没人陪我,我便只能自己和自己玩了,所以,棋艺稍微好一些,也是理所当然嘛。 好了,今天不玩了。” 飞鸟也懂得藏拙的道理。 万一真把青青惹毛了,他今天可就要被“收拾”一顿了。 他主动拿起棋盘。 说: “该练武了,前几日,师父教的秋风刀基础篇,我感觉已经入门了呢,正要向姐姐请教一番。” “好啊,来。” 青青一听要练武,顿时眉开眼笑。 哼。 下棋下不过你小子,打架,还打不过你吗? “让你一只手!” 青青挥了挥左手,颇有一番高手的傲气。 她也有资格骄傲。 这些时日,都在师兄身边,也是时时都在剑玉中打磨武艺。 缚龙功早已大成,又从阿青姐姐那里,学的范家传承中缺失的天玑剑法。 如今,咱青青,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一流高手了。 “等等!” 眼看两个要往楼下去,沈秋突然出言阻止。 他又将飞鸟收起的棋盘拿出,对徒儿摆了摆手,说: “客人远道而来,这里又没有什么雅致礼物可以招待,不如就请客人手谈一局,飞鸟,你来替为师落子吧。” “哦。” 飞鸟应了一句,青青则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何时,在这处天字号房的另一侧,角落之中,已多了一个人。 黑衣墨袍,衣带飘飘,带着竹斗笠,背后背着包袱,包袱里插着把古怪的无锋墨剑,还带着个黑白面具,遮住脸颊,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 不过只看他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的动作,以及那能瞒过青青感知的身法动作。 便知,来人,定然是个高手。 有多高,青青看不出来,但肯定比她厉害些,不过,青青脸上却毫无畏惧,反而扬起一抹笑容。 “黑叔!” 她欢快的唤了一声,丢下手里竹剑,上前几步,已经好几年没见的墨黑,也呵呵笑着,从包袱里取出一物,塞进青青手里。 “哇,好漂亮!” 青青发出一声惊呼,在她手里的,是个精致的小摆件,玉石雕琢的一只飞彩孔雀,异常华美。 大小正合适放在手里把玩。 最奇特的是,这是个墨家器物,只需拉动小绳,它便会如活物一般动来动去,当真巧夺天工。 “我从域外回来,没带什么好东西,只能把佛王送的礼物,转送给青青丫头,这东西,据说是大德高僧开过光的,能逢凶化吉呢。” 相比数年前,墨黑的身形没太多变化,语气倒是更厚重了些。 “先贤曾言,走万里路,读万卷书,若真以此来看,黑叔此行,怕是已看尽天下风物。” 沈秋对墨黑拱了拱手。 说: “黑叔也是跑得远,竟跑去了阿瑜陀耶那边,我倒是好奇,那所谓千佛之国。难道也有墨家机关术传承?” “没有的。” 墨黑哈哈笑着,活动肩膀,往沈秋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 “所谓千佛之国,也早已是旧闻了,那边佛法已是衰弱,走入歧途一般。我可不止去了阿瑜陀耶,还沿途在狮子国,天竺都走了一圈。 当年繁盛的那烂陀寺,都已衰败。 不过虽没能寻得真法,这趟远行,却也明得心智。” 他上前来,以墨家古礼,跪坐在棋盘之后。 也不客气。 伸手拿起黑子,伸手放在棋盘正中,这种下棋法,像极了一个新手,让坐在沈秋身边的飞鸟,也是皱起眉头。 看师父的样子,眼前这位墨者,似乎还是他和青青姐姐的长辈,那也就是自己的长辈了。 也许,该让一让? 飞鸟如此想着,捻起白子,便也要放在棋盘中央,却被沈秋伸手制止。 “用心下。” 他对徒儿吩咐到: “若不用心,便是对长辈不尊重了。” “哦。” 飞鸟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墨黑,便将其放在棋盘边角。 一大一小两人,落子如飞。 就似毫不思考一样。 墨黑一边信手放下棋子,一边和沈秋聊着天。 说些旅途见闻,话题转着转着,就落在了江湖风闻上。 “我是走水路回来的。” 墨黑落下一枚黑子,其位置,惹得飞鸟大皱眉头。 这墨者却浑不在意。 他对沈秋说: “从烟台那边上岸,这一路行来,也是听说了齐鲁之事。 挺惨的,虽少有平民伤亡,但江湖武者之惨状,也是亲眼所见,看来我游历的不是时候。” 墨黑有些遗憾的说: “我走时,大伙还在和魔教人拼死,我回来时,魔教已衰败崩溃。这天地之间的对手,却成了仙山蓬莱。” 沈秋哈哈一笑。 他打趣道: “又不是什么好事。 那蓬莱老鬼凶狠,黑叔若是留在江湖,怕也解脱不得,说起来,黑叔又不是那好斗之人,身为墨者,讲求兼爱非攻的。 错过战斗,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我不是遗憾错过。” 墨黑摇了摇头,他不看棋盘,随手落子。 认真的说: “我遗憾的是。 朋友同道需要时,我救不得无辜。 回返故乡时,又走的太急,救不得那域外之民,以我在齐鲁所见,我可以肯定。 沈秋。 阿瑜陀耶与天竺那边,也有蓬莱踪迹。 只是,不如中土情形这般,焦灼如火。” 沈秋点了点头。 他基本猜到了这个结果。 他看了一眼棋盘。 黑白分明。 说: “黑叔不必忧心。 只要我被中土武者,战胜蓬莱老鬼。 那域外之地,也能得脱灾厄,迎来新生,黑叔,用点心,你要败了。” 墨黑耸了耸肩。 他并不在意,依然随手落子,就似真的要把自己送入绝地。 几息之后,他对沈秋说: “路上,我收到了师尊的信,师尊已下了决心,那事若能成,便是墨门传承就此毁弃,也在所不惜。” “嗯。” 沈秋点了点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 “既然如此,那便可以开始筹划了,苗疆那边,据说已有进展,稳妥起见,我欲在临安之战同时,发动此事。” 墨黑也点了点头,他将黑子落入棋盘仅剩不多的方位中。 说: “待我回趟墨城,拜见师父后。 便往广西去,这些年,虽一直在外游历,但对机关术的体悟理解,倒也有些心得。一直以信件骚扰我那师兄,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番过去...便与他好好论道一番。” 听到这话,沈秋霍然抬头。 他看着墨黑。 说: “黑叔,你这是要...” “要骗过他人。” 墨黑的语气低沉了一些。 说: “便要先骗过自己。” “啪” 最后一枚黑子落下,棋盘上,一片狼藉。 黑子被白子杀得七零八落。 这一子。竟又把局势弄得狼狈三分。 好似,自己把自己送入绝地。 但飞鸟脸上,却毫无喜悦。 所谓国手,都是一步十算的,他虽还未到国手之境,但也看得出来。 这一子,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我一人,换的天下平安,这是很划算的事情。” 墨黑拿起最后一枚棋子,于手中把玩片刻。 他轻笑一声。 棋子落下。 本已如绝境的黑子。 在这神之一手中,竟用兑子之法,绝处逢生。 “哈哈哈,快哉快哉。” 这墨者站起身来,也不看一脸苍白的飞鸟。 他对沈秋抱拳拱手。 就如告别。 “天志。 喜义憎恶。 顺天而行,此为大义。 某身为墨者,亦有墨心一颗。 同道不须悲切,请行天下之义,终有再见之日。” 说完,墨者哈哈大笑,推门而去。 沈秋站于房中。 往墨黑离开的地方深鞠一躬。 他已知道,墨黑的心意。 飞鸟却还无法理解。 他纠结于刚才那一盘棋。 也对墨黑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青青,这个敏锐的丫头,似乎也感知到了,自己黑叔这一去,怕就再难以相见。 她心下不忍,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到师兄肃穆庄重的表情,便不在多说,也随着师兄一起。往黑叔离开的地方,深鞠一躬。 “走吧。” 沈秋站直身体,伸手拍了拍飞鸟的头。 他语气温和的说: “我们去关中,圆了你想看长安都城的愿望。” “师父。” 飞鸟抬起头来。 他看着沈秋,说: “方才那人,是要去赴死吗?” “嗯。” 沈秋闭上眼睛,轻声说: “这是义举。你年纪尚小,或许还不懂,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尊重的人。 他们会把自己的道义,至于宝贵的生命之前,对于这样的人,要有发自心底的尊重。他们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 我们要缅怀。 在我们缅怀他们的时候,我们也能获得他们的力量。 支撑我们,在黑暗里,继续走下去。 直到,与他们一起,找到那一丝光明。” 说到这里,沈秋嘴角又泛起一丝笑容。 他说: “当然,这个道理对墨家人不适用。” “他们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手段。 他或许早已下定决心,这一次只是恰逢其会,你也听到他说了,还会有再见之日。 只是... 那时候,他大概会换一副能吓哭你的样子出现吧。 墨家人啊。 总是能创造让我们瞠目结舌的奇迹。 我已,见过不止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