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客来(1 / 2)
再过了没几日, 京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近来皇上越发体虚,而皇子们又还没有成器, 年轻有为又威信极广的贺北王便越发被皇上倚重。新河郡王被杀一事, 贺北王也不可避免过问一番, 与刑部交接过程中, 注意到了年初薛家案子的卷宗,发现了不少疑点。
薛家一案发生的时候,贺北王被皇上派往南方治灾,并不在京内,如今发现疑点,不免重重追查下去, 后来种种证据都指向新河郡王。
如今查出来贪污赈银的是新河郡王, 陷害薛家的也是新河郡王。蒙冤的薛氏一族, 就洗刷了那莫须有的罪名。
原先薛家贪污一案, 被判了抄家斩首之罪,堪称今年初的第一桩大案子, 在京里掀起了轩然大波。薛大人为人公正严谨,私下风评一直不错,案子爆出来后,上下一片哗然, 大多数人都想不到他会犯下那样的案子。如今案子反转,真相大白,大家才觉出薛家的惨烈来。
一代忠臣,满门无辜, 竟然落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如今虽真相大白,洗清罪名,追封追谥,但人死哪能复生?终究是白白做了冤死鬼。
其中惨烈,叫人心惊。
另外,叫人奇怪的是,原先侥幸逃脱的薛家大公子薛成霖,在家族冤情洗清的情况之下,竟然也没有露面,如今仍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此事,原本学富五车、才学过人的薛大公子早已对朝廷心灰意冷,沉寂下去,归隐山林了。
且这件事情牵扯出来的,还有新河郡王做过的许多肮脏事情,诸如七皇子被认回前曾被暗杀一事。
只是,新河郡王为何偏偏陷害薛家,又为何派人刺杀七皇子,仍待进一步查探当中。
然而不管如何,随着薛家案子蒙冤大白的消息,一同传开的就是新河郡王的恶名,一时新河郡王成了恶贯满盈、丧尽天良、人人欲吐唾沫淹死的对象,当然他已经死了。
只是死后仍遗臭万年,被人唾骂,不得安息,也算是报应了。
总而言之,近来京内大事纷迭。
钟意如对七皇子断腿、新河郡王遗臭万年两件事拍手称快,听到薛家的案子,她倒是想起了那个好一段时间没见过的薛成霖来。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京城,还跟贺北王有接触不?
按理说,薛成霖应该是明白陷害他家的除了新河郡王还有赵贵妃的,以及七皇子的嫡皇子身份,但是他怎么没有出来说话呢?
想到这里,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薛成霖,不会是被贺北王灭口了吧?
她赶紧摇摇头,把这个想法驱逐出脑海,贺北王不是那么坏的人,薛成霖要灭口也是被别人灭口的吧
她一边在桌上折腾“铅笔”,一边胡思乱想着。她这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最近贺北王忙,也没怎么有时间来绮兰院教她练字了,钟意如写来写去,觉得与其练好毛笔字,还不如折腾一个硬笔出来。至少她能写得好看点,而且笔画细,不那么废纸张。于是就兴致勃勃要了一些木头、炭,自己瞎折腾。
下人们对王妃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行为很是不解,又帮不上忙,只能按照吩咐做。
香桃看主子忙得兴起,遂出去把吊在井里的一个西瓜切了,摆在盘子里瓜红玉白的,看着就新鲜凉爽。
刚要端进去,突见红玉进来有事要禀的样子,遂问了一句。
红玉便道:“有访客呢。”
香桃问清了是谁,而后就道:“我正好要进去,我去说吧。我瞧着王妃是要见的,你先去把客人领到客厅,伺候茶点。”
红玉遂应了退出去。
香桃赶紧把瓜端进去,看主子还在折腾,便道:“王妃歇歇,先吃块瓜吧。”
钟意如嗯一声,放下了手中工具。
香桃忙又拿了湿毛巾给主子擦手。
钟意如擦干净手,拿一块吃,觉得冰凉多汁,就幸福地眯了眼道:“好吃!”又让香桃也吃。
主子平易近人,香桃可不敢随便,便摇了头,将方才的事情禀上来:“王妃,外边两位公子求见,其中一位是上次见过的薛公子。”
钟意如有点惊讶,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她正寻思着薛成霖呢,他就来了,看来还活得好好的没有被灭口。二位的话,另一个应该是他的同伴秦连了。
想着有些事正好可以问问他们,钟意如就让香桃做好出去的准备。
看了看乱糟糟的桌上,又叹了口气,道:“这个炭不好,能不能给我找别的?”
换了好几种了,香桃已经见怪不怪,只好出去吩咐了手脚伶俐的小丫头,才回去帮主子换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又拿了遮阳伞。
主仆俩往前院去。
在前院客厅等候的,果真是薛成霖、秦连二人。看神态气色,这段时间过得还挺好。
见了她来便起身,十分恭敬地行了礼。秦连虽然是第一次见她的庐山真面目,不过可能薛成霖早已跟他说过,他倒没有十分意外,只目光有些惊异。当然他默不作声的。
“二位不必如此多礼。”主宾坐下,她才说道:“许久没听到你们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离开京城了。”
“虽未离开,却也快了。”薛成霖拱手道,“在下二人此次拜见,是专程来跟王妃辞行的。”
钟意如就有点意外,“你们就要走了?”
薛成霖颔首,道:“在下家父冤情洗清,冤名已除,在京城的心愿已了。而秦连本不是关内人,因在下之故才到这里。在下二人打算谢过贺北王妃救命之恩,就此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钟意如忙道不用谢,又下意识地问一句:“你们要去哪里?”
薛成霖却迟疑了一下。
钟意如就抱歉地笑笑,“没关系,我只是随便一问,并非特意探究。”她知道赵贵妃母子还未倒,薛成霖的处境还是危险的,防人之心,也是正常。
薛成霖跟秦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才又拱手道:“若是别人,确实不方便告知。不过贺北王妃与我们二人有救命之恩,不敢隐瞒。”他顿了顿,才道出:“我们是要前往贺兰山以北的瓦峪关。”
钟意如一愣,这真是个意外的答案。
那里严寒粗犷,风沙肆虐,还是防守北方游牧民族的的第一战线,远远不如京城富庶繁华。薛成霖世家子弟出身,竟然要前往北方苦寒之地。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里是贺北王的封地啊。
她略蹙了眉,是薛成霖投靠了贺北王,背靠大树好乘凉,还是贺北王将他派往那里,另有用处?或者说,只是一个巧合呢。
她沉思的时候,薛成霖又由衷地道:“在下遭逢变故,处境凶险,若不是贺北王妃施以援手,在下恐怕早已人头落地。后面的日子有幸能在豺狼虎豹之口存活,也全仰仗贺北王爷提供庇护。如今我薛家沉冤得雪,家父得以正名,列祖列宗不被蒙羞,也是贺北王爷鼎力追查。贺北王府对我薛家一门恩重如山,如同再造,在下铭感五内,没齿难忘!”
薛成霖这一段话句句真诚,发自肺腑,说到最后眼眶都有些泛红,说完更是朝钟意如郑重地鞠了一躬。
钟意如连忙侧身避开,面对薛成霖的真诚感激,她想起了贺北王可能隐瞒的一些事情,就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薛公子,你……”她满心纠结,想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虽说如今仍待进一步查明,但是,你父亲因何被陷害的事情,你当真不知吗?”
薛成霖听到她说这个,脸上怔了怔。
钟意如继续迟疑着说:“你父亲当初探查未明的事情,以及你后来暗中调查的,都是关于如今七皇子的身份吧?你就未曾发觉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吗?还有赵贵妃他们……”
听完她说的话,薛成霖看着她的脸色,已经相当惊讶了。
要知道薛成霖也是个情绪比较内敛的人,脸上都这样变色,内心一定非常震惊了。
钟意如就觉得有些愧疚地低头。
她觉得,如果是贺北王有意促成了这个局面,她这简直是跟贺北王唱反戏了。可是眼睁睁看着薛成霖受了蒙骗,还对他感恩戴德的,她实在看不下去。
甚至她都觉得贺北王这事做得太不厚道了!
薛成霖终于回过神来,只是他先意外地说了一句:“我未曾想到,贺北王妃竟然知晓其中关节。”
钟意如一愣,抬头看着他,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也知道?
他又问:“恕在下冒昧,这些是贺北王与您说的吗?”如果是的话,贺北王对王妃的信任和喜爱,恐怕远超他想象。
钟意如摇摇头,说道:“你就当是我自己猜的吧。”
薛成霖有些不相信,但看她没有细说的意思,也就不问,只解释道:“还请千万王妃莫要误解王爷,这些在下都知道。换句话说,如今的局面,是在下与贺北王爷主动商讨的结果,贺北王爷并未曾蒙骗蒙欺瞒于在下。”
“竟然是这样么。”钟意如很意外,而且十分不解。
“是的。”薛成霖肯定道,又深深地看她一眼,再次鞠了一躬,“在下万幸,能得王妃真诚对待。”
他看得出来,贺北王妃真诚质朴,不惜与丈夫做对,只因为不忍心一个外人受骗。正因如此,他心下感动,更不能让她对贺北王误解了。
钟意如却是眉头都皱得快打结了。
好吧,薛成霖本来就不是泛泛之辈,以他的聪明才智,又是最早知道真假皇脉信息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骗到这个地步啊!也就她傻乎乎地以为了。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薛成霖为什么要跟贺北王“狼狈为奸”,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薛成霖便答道:“最早傅长鸣身份传出去一事,并非在下与王爷的谋划,背后另有其人推动。随后在下才与王爷商定,将计就计,混淆他的身份……”
“为什么?”钟意如听到后面,万分不解,前面是谁传出来的消息都顾不上问了。
薛成霖又抬头看一眼她,才低头答道:“只因他豺狼心性,睚眦必报,几度加害王妃。”
而她是自己的恩人,是贺北王的妻子,傅长鸣便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了。至于他原本的查明嫡皇血脉一事,在生死面前,在满门含冤而死之前,又算得了什么?
钟意如听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吗?薛成霖是为报恩,而贺北王,是履行曾经说过的为她“做主”?
天啊,她刚才还在怀着那么大的恶意揣测他!钟意如一时羞愧不已。
薛成霖继续道:“至于赵贵妃母子,留作后用,在下不急,他们总有应报之时。”
钟意如已经无心探究了。她正懊恼地想着,什么时候去关心一下贺北王,暗戳戳地表达一下歉意。
她就知道,她看上的人肯定不会这么龌蹉的啊!
话说完,二人便告辞。
两人再去了一趟丰源居,再由常宁送出去,从后门出,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在几名精锐的护卫下,出了城门,直往北方而去。
常宁目送他们远去,正要回丰源居,却见一个小丫头拎了一筐黑漆漆的炭回来,不由得纳闷。
这三伏天,热得要命,买炭火做什么?
他认得这是绮兰院的粗使丫头,便叫住了问:“这是谁吩咐买的?”
小丫头怯怯地答:“王妃要的。”
“王妃要这个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
“这是今天才要的吗?”
“好几回了,每次都不一样的。”
看她一脸茫然,常宁越发纳闷,挥挥手将她打发了,自己则回了丰源居。
书房里,贺北王脸色沉凝,喜怒不辩,正垂眸看着桌上的纸张。
那是方才薛成霖临行前给他写的十六个字——
皇室衰颓,大厦将倾,至尊九鼎,能者问之。
常宁进来看见王爷的脸色,不由得也屏息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