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高级魔物的一生极其漫长,眼睛一睁一闭,便是数百年消弭无踪。
她也像每个大领主一样,曾把玩着元素精灵于自己尾尖,消耗着毫不费力就能获得的东西——寿命。
而人类的寿命却是极其短暂,不过是它们换个鳞片,或说是在泥汤里打个滚的时间。寡淡无味的人生化为分钟的追悼会,就连铭记他/她的人也会一个个消失,从此他/她再于世间毫无痕迹。
亚尔弗列德从未亲自接触过人类,她有忠心耿耿的左右副手,还有无数愿为她献上灵魂的子民。与人类间的贸易从来不是她所操心的事,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登上自己的食谱。
而现在她向一个半人类,那种寿命极短,一生都在碌碌营营的家伙承诺,并且献上了承诺与灵魂。
有什么值得她这样做的?
她曾、哦,不对,她仍然有一个姐姐,那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尽管她们不是来自同一个父亲。
如果要让她来形容,她愿意用最平常和仁慈的词来形容自己的姐姐。亚尔弗列德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未曾见过她,也许是因为自己无法再提供新鲜的血肉又或是华丽的鳞羽给她,所以她再也没有来探望过。
她迫切的想要姐姐来到自己身边,她等得太久了。久到她背上嚎哭海峡的一部分被魔力蒸腾干枯;久到深渊里变质成化岩浆的魔力之泉在她身上留下了永不可磨灭的印记;久到她成为了阿米森林山脊的一部分,绿色植被从她的皮肉里长出。
但那个闻起来像是人类的家伙向她承诺,他会将姐姐带到自己的面前,他还会帮自己带去一句话。
“姐姐,列德十分、十分的想你,还有欧赛。”
想到这里,亚尔弗列德就忍不住露出微笑,整个身体因为兴奋而颤栗。她迫切的想要舒展羽翼来宣泄自己将要炸裂开来的情绪,皮肉被撕扯、灵魂被鞭挞的痛苦都微小到可以忽略,她快要无法冷静下来。
深埋地下的魔力泉沸腾起来,紧贴在她娇嫩的腹部,像是细小带着獠牙的虫豸在她的神经上密密麻麻的噬咬着,带来足以让她死亡的痛感。
但现在这只能让她鳞甲下胸膛中滚烫的情绪稍微平复。
名为奥诺先的河流在深渊之中上奔腾怒吼千年,广纳吞并无数其他川流,分支干道遍布深渊的每一寸湿润芬芳的泥土。它越长越大,直到成为哀嚎海峡,成为混血种领主的广袤土地的一部分。
她被困在了自己踩踏过的泥巴里——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只是那种陌生的熟悉感又回来了。在这时间的延续中,从身旁的腐烂黑泥里,从身下的炙热熔岩中,从曾经浸润脊背的冰冷海水中,朝她而来。
时间到了,她说。
————
在月光的眷顾中,远远看去土地上只有一片郁郁青青的低矮植株为哀嚎海峡点缀,但可以听到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冷血动物从其中爬过。
海水一如既往平缓地流着,走着,一如百年来不再疯狂暴躁。漆黑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两岸的泥土,在探入海中的植物中穿插游走,海面上还时不时卷起一两个旋儿。
塞缪尔心情无比的高昂,他的流动的血液正如他前行速度一样驾着狂风奔腾,俊美无匹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些许神情,又回归于无。
他不知道后面那个畸形种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又哭又闹,时不时散发出一种扑鼻的恶臭。
那恶毒的气味无孔不入,简直快从他的皮肤中钻入他的大脑里去了,这种想法让他几乎快要吐出来。
他简直能用任何自己知道的恶毒词语去形容这位“姐姐”。
紧紧尾随在他后面的长条动物飞速划动着她勉强能称为翅膀的肢端,撞碎了阻挡她的一切,但那些一次性的障碍物也对她造成了伤害,大块大块的血肉与鳞甲从她身上剥落。
她血肉模糊,塞缪尔基本分不清她用来追自己的是头还是屁股。
她身上伸出来的灰色魔力触手下意识的拾起那些腐烂的东西,用力的往自己残破空洞的身躯上按压着,试图贴回去。
就像一个荤素不忌的掠夺者。
塞缪尔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她,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那种生物,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的精神抗性失效了。
“吼——!”那怪物意识到了幻境,飞快的清醒了。凶光透过她眼球上蒙着的红黄色浑浊膜层,恶狠狠的钉在了前方男人的身上。
嘶吼声让男人的动作缓慢下来,她像看一只恶毒的虫子一样得意的看着他,拖着臃肿糜烂的身体向他游去。
紧接着周围熟悉的环境让她不安起来,冷风带来海水潮湿的气味,那种残留在皮肤上的冷意透过她的外壳,从尾巴尖儿一直蔓延到了那不太聪明的头颅上。
这里!离她太近了!
她在畏惧,这个体型遮天的“姐姐”,仿佛远古魔兽的东西在畏惧。过大的恐惧让她试图蜷缩,她努力的克服了这种本能开始逃跑,甚至顾不上那些肉块。
但下一刻她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那是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约束了她。
那是领主的力量。
“怎么会让你逃走。”那个容貌几乎能灼伤人眼的男人道,“不然尊贵的领主会不高兴的,她想念你可是想了非常、非常久。”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美酒一般醇厚磁性的成年男性声音让那只魔物瑟瑟发抖。
话音刚落,那只畸形种几乎祈求一般大声惨叫起来:“不!列德!不!我不要!”
她总是在夜间警惕着,即使有那位的承诺,她仍然夜不能寐。翼蛇在夜间将会实力大增,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美丽迷人的领主化成了月下兽,掀翻了海洋,踏平了森林,吞噬了所有的光芒,带着死亡的气息朝她而来。
近了近了,她摆脱不了。
死亡钻入她的口中,剃去她从领主身上得来的血肉,她被迫变回了那种丑陋的模样。旁观者的目光让她受遍了讥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像一条虫子一样毫不在意的被碾死——她甚至不配得到领主的憎恨。
塞缪尔优雅的坐在从空间指环中拿出来的椅子上,好整以暇的观看着那畸形种最后的癫狂,眼神又毒又狠。
她的哀嚎几乎响彻了整个海岸线,与此同时凌厉的风卷了起来,发出低沉的声音,仿佛叹息,仿佛嘲笑。
塞缪尔感觉到大地的震动,天上银色的冷月开始融化,一滴一滴的倾斜而下,连成了一条皎白的线,充满着魔力——或者说那就是魔力的具象化,柔软又黏稠,他能想象那东西落入口中的美妙滋味。
大量的气泡从哀嚎之海中冒出,海底被点点光芒点亮,着耀眼的光辉连着山脉,仿佛苍白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海水剧烈地翻滚变得浑浊,凶猛地撞击着能触及的一切,连大地都为其的力量颤抖,发出的巨大声响像是整个海洋在癫狂咆哮。
塞缪尔能猜到,这是迎接领主的奏乐。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魔力爆开来,将云层破开了个巨洞,阿米森林与哀嚎海峡的魔物皆吓得哀嚎,跪地求饶。
整个领土都活跃起来,各种声音充斥在领主的耳旁。
当流淌的月光终于与大地相连接,像是寒冬落下的一片轻飘飘的雪花一样,塞缪尔身旁那个魔物眼中摇曳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了。
领主苏醒了,她从封印中挣脱了。
“以诅咒之名——”
“吾来到了你的身边。”
塞缪尔双目微眯,听过太多野兽粗葛的吼声,翼蛇领主的声音听起来过于年轻,清越悦耳,又干干净净,让他顿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