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1 / 2)
苏雨砚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走进了书里,身边的场景如浮光掠影般向她身后闪过。
她走到了书的末章,站在一座富丽恢弘的宫殿里。
在她的脑海里,除了她在秦州四年的记忆是空白的之外,自己从未去过别的地方,更遑论京城。
但她此刻清楚地知道,这是永宁宫。
殿门紧闭,她穿过重重叠叠的明黄帐幔,深殿里光影昏沉,虽点着一盏灯,但也聊胜于无。
雨砚望着坐在桌后的人,那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走得近了,看清了这人的脸,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乌纱官帽放在桌子上,满头的青丝只用一支合欢玉簪松绾在颈侧,映着雪肌耀目。
那人双眸微阖着,消瘦的背脊倚着椅背,眼底发青似是多日无眠。
桌前有一个人跪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了座上那人一眼,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道:“苏大人,您可千万别信那些流言,请给他回个话吧。”
细声细气又暗哑,头发花白,是个年迈的宫中内侍。
坐着的人没有说话,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依旧闭着双眸,靠着椅子仿佛睡着了。
雨砚知道这个梦不结束自己是醒不过来的,她也不急,抱着手在一旁闲闲的瞧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缓缓睁眼,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知道了,张公公起来吧,我写封信给他便是。”
跪着的內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喜不自胜,“砰砰”磕了几个头,用手撑地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桌前,佝偻着背开始研磨。
站在一旁的雨砚忽然感到有股磁铁般的力量将自己吸附到坐着那人的身体里,她瞬时感到这具身体四肢百骸的疼痛疲惫,和藏匿在心里无法名状的悲切。
这具身体迫使她站了起来,起身取笔,倏然感到头脑一阵胀痛,险些向前栽去,却依旧挣扎出一缕清明扶住桌案。
备好纸笔,雨砚似提线木偶般,不由自主地动笔写信:“今以此书与君诀别,苏氏全族俱灭只余吾一人苟活至此,心似已灰之木。死虽万事皆空,但恨不能手刃仇人,若重活一世,定当于万事初始之时,手刃灭族之源头......”
开头写得飞快,写到末尾时,这具身体忽然停了下来。藏匿着的悲切如丝网一般延伸出来,将她捆住喘息不得。
过了会,她又重新提笔,没有再蘸墨,极缓慢地写下了最后几句,然而她泪眼模糊一片,没看清到底写了甚么。
书信被她放进一个信封里,又在信封上一字一顿地写下五个字:梅静臣亲启。
那内侍焦急地伸手来接,却见她捏着信迟迟不递给自己,眨眼间又看她抬手,毅然决然地将信放在灯火上烧,扑身上前惊道:“苏大人!”
內侍来不及从她手中抢下,就见最后一截信封都已被灯火吞噬,倏尔只剩桌上纸灰明灭。
她忽而咳起来,浑身不住地颤着,身子瘦得脱了形。
一双眼眸却如雪地扑棱棱的灵雀儿。
“我幼时在家读书,读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便夜里偷跑出家门,依着书中所写去寻……”
“月色下小秦淮清波徐徐,一排排画舫仿似连串的夜明珠,点亮了小秦淮的夜。二十四桥似玉带横卧,我轻摇乌蓬点着纱灯,穿桥而过,月色浅淡,两岸柳色如烟,桃花映水,轩榭廊舫,数不胜数......”
“那时的扬州可真是好时候啊,连梦里都是花香。”
她咳得气若游丝,却还在不停地说,似是要将一生说尽。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