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1 / 2)
穿过一片丰茂的垂叶榕,是一汪清浅的池塘,水面上有成群的萤虫在低空游弋,像一串徐徐流动的长灯。
百里闲赤脚踩在细软的草皮上,月光倾洒,萤虫低鸣,不由得就放慢了脚步。
季音瘫坐在池塘边,靴子搁在水里,两条裤管都湿了。身边散落着□□个土陶罐,封泥碎了一地,显然被暴力拆启过。
最稀奇的,是季音那往日皆端坐于首的银丝小冠正被丢在一边,一头鸦青色的华发披散在身后,不很长,坠到蝶翼之处,在手臂与脊背构筑的三角中来回轻荡。
“仙君。”百里闲轻轻唤道。
季音睫毛颤颤,转过一双明珠似的眼睛,淡淡看他,少顷才回了一句,“你来啦。”惯常的一句话,却用了并不多见的亲昵语气,那是要自己人与自己人才用得上的,在百里闲的认知里不是好朋友就是亲兄弟……
百里闲走到近前,规规矩矩蹲下,闻到一股浓重的酒腥味,赶紧捂住鼻子,“仙君,你喝了多少酒啊。”
“不多。”季音点了点面前,又看了看身后,“我还有。”他站起身,约莫是地面湿滑,踉跄了一下,下摆的水迹嘀嗒了一路,“这里,有好多……喝都喝不完。”
百里闲跟在后面虚虚扶着,这才看见一处藏在草木丛中的酒窖,萤虫穿梭在层层叠摞的陶罐之间,一眼望去实在无边。不由咋舌:仙君看着无欲无求的一个人,怎么酒瘾这般大,藏了这样一处酒窖不说,还在偏偏在浮黎峰上,若是叫别人知道了……
百里闲正色道,“仙君,天晚了,咱们回去吧,这酒还有好多,咱们以后再喝。”
季音被他拉着,偏头从长发边缘看他,眼神冷淡,透着一股子厌烦。百里闲吓了一跳,一双手赶忙从他身上弹开。
“你怕我喝完了,再寻你去要吗!”季音冷哼,“于诱,你真可笑。”
这是,被当作谁啦?好像晚课的铃铛被撞了一下,他却被留了堂。百里闲心中生出了莫名的雀跃与酸楚。那一片先下课的小人哗啦啦叮当当挂在他身上打旋。他抚上心口,一颗柔柔的心脏嘭通嘭通,跳得又急又响。诶呀,我这是怎么了呀。
那年中秋,百里闲头一次逛遍了浮黎,前山碧霄岩,后山静潭,又到琱琭道。季音前先可能还有些醉态,走到半道却也清醒了,回过身,眯眼看着百里闲。
他咽下一团口水,小意问道,“仙君,回齐云吗?”好半晌,季音才点点头,招了只大鸟过来。他爬上鸟背,又呆坐半晌,再抬眼去看百里闲,似是有话要说。百里闲乖乖立着,想起季音那句,‘于诱,你真可笑。’脚下就有些摇摆。
“我刚刚,说了醉话。”
“你听到了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
百里闲乖乖点头,“仙君,你以后莫要喝这么多酒了,喝酒伤身。”
“你也莫要待在此处了。”他看了看百里闲光裸的双脚,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你带了剑,便早些回去吧。”说罢,乘着大鸟远去了。
百里闲御剑回了院里,打水将双脚洗净,可能是月色太过明亮,他颠簸一晚却并不如何想睡。脑袋里空空的,却时常想起季音歪头那一瞥,又痛又恨,如怨如慕,说,“于诱,你真可笑。”
他两手撑在胸上,那一刻悸动的感觉,过了很久,始终不忘。
因记得深刻,便时常琢磨猜想,想要一个答案。然而故事的一位主角早已死在一千多年前的获魔之战。千年过去,如今不定化成了一摊灰渣,又或者变作了一颗绿树,无处寻了。要等季音再这样说与他听,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妖退了,浓雾散了,天上黑云也飘远了,说好的大风雨并未如约。
日落西沉,江岸上又生出一片繁华景象。
拉纤的队伍好歹把大船停至岸边,如约拿到了工钱。然而一干侍女武士没了主子,却如扒了墙的庙——慌了神。
“好好走当间的,怎么一晃神就没了这大活人。这是有百十人保着的,前后总不过个把时辰,就叫人都丢了?不是都跟着走的吗,左右总不该无一人看见的,你们谁见着了?”
“这一众护卫揽的什么差事,你们行的这叫做什么事?眼见的殿下要是真的回不了,咱们就都不用活了,一个个下泥里给咱们九爷陪命去吧。”
伺书午间便先一步过了蒲江,在岸边打点行装。
如今万事齐备,大队人马会合,正主却不见了,伺书忍不了,泼辣劲便兜头发泄了出来。
伺琴、伺画、伺墨各个哭得可怜,陈立呆呆立在一边,被损得脸皮青红。
一路向越属地行来,道上坎坷虽多,小姐妹几个有吃有喝有主子,只是车马颠簸了些行路难过了些,也并未见得受什么大苦楚。但今日不同,楚靖若真的有什么意外,护卫武士不说,那她们几个侍女……
伺琴越想越急,只觉得周身力气都被吸走了,扑通一声便摔在地上。伺画坚强一些,起身去扶她,但眼眶蓄满泪水,模糊不清,哪有力气,稍一拉扯便将自个儿也摔了。伺墨扑在桌上,哭得昏天暗地。
伺书眼红气喘,将门一推冲出去,噔噔噔一阵脚步,跪在对过回廊,哐哐哐三个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