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1 / 2）

六月精阳，盛夏日跌时分。

码头书记举着一摞祭礼淌过泥沙，两袖高高卷起，赤着脚，不入品的破官服坠满了腥臭的泥水。

蒲阳县令更是不堪，三十斤的铜鼎背着，整件衣裳已然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发髻散乱，嘴唇累得僵紫，仅剩两只丝血的眼睛在布满干泥浆的脸上上下乱转。

“九爷，行李正在重新登车，马匹已经过了一半，待那王县令将祀礼运过，咱们也可动身了。”

一众美貌侍女环绕着窗边卧榻，擦汗打扇有条不紊，被称作九爷的少年大概十三四的年纪，趴在榻上哼哼唧唧，手里攥着一把细冰，滴滴答答落着水。

“鬼天气热死人，鬼地方不能待……王说这个无能混账的……弄那什么邪门歪道……真要叫漂亮小娘白白送命了……看我不取他顶上乌纱……不，取他狗头！”

保教头看顾楚靖多年，深知这位德行，默不吭声接过侍女的藤扇，一时小风变大风，楚九懒懒翻了个身，俏白小脸已被青簟印出了红痕。

“九爷若看不惯，王说此人拿了便是，只是国舅大人那边还是该多多体恤的……”

少年睁开眼，仿佛才想起来江州乃亲舅地界，又不耐烦地翻个身，将大大的后脑留给众人。

身后两位武将禁声片刻，只得更用力摇起扇子，再使上十二分的耐心劝说起这位小主子。

“日头渐偏，这温度也该降下来了，您若是还嫌闷热，就再歇息一刻。”都尉走近两步小声说道，“只是听闻这江州乌山一带有精怪魑魅横行，稍晚一些怕是……”

楚靖双肩一抖，手中一捧冰沙索索落在胸腹，霎那通体生凉，真是舒适极了。

“阿闲呢，一只山猪追了半日，也该回来了。”说起这茬，楚靖一个挺身便坐了起来，“你们去岸上瞧瞧，快把阿闲引回来。”

陈立搭手扶起了少年，“属下这便酌人去岸上看着，只是这时辰……”

楚靖斜人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将双脚从榻上移下。保教头赶紧喊来侍女帮着祖宗梳洗更衣。

“这狗屁倒灶的三千里地，翻山过河就不说了，今日里还要淌一回泥。嘿，还是咱们那位世子爷好啊，云淡风轻，一身世外高人的气派，自个儿逍遥，眼不见心不烦。“

保教头一条粗大腿跨在栏杆上，裆下凉风好不快活，两眼漫无目的扫想江岸。

“老陈，你说说，咱们这一路，事儿不少吧。也怪邪乎的，咱们这一行，谁没见过些个风浪，可这样左一脚小怪又一脚妖邪的时候你可曾遇见？”

他凑近了陈立眨么眨眼“要是没这世子爷在，南下的路还走不走了。诶，你说神不神，我打小在京里，什么没见过。这回可是，跟着长见识。”

也不管有没人搭理，保教头抒发着自个儿对漫漫长路奇遇的感悟，“不过，老陈，你说。这蒲阳好大一条江，说干就干，水里莫不是真有什么邪祟作恶？”

陈立举目远眺，过往深不见底的蒲江，此刻河床裸露，烂泥积水裹挟着烈日炙风，成百人攥着长绳在河床上行走。

日头偏西，岸上便起了风，只是风中带腥，不常在水边行径的人，闻着越发恶心。

从望京南下三千里，走过三洲十二城，过蒲江再过乌山即为越。

一十三年前，越国遭逢大难，瘟疫肆虐民愤行爆，先王及王妃先后罹难，世子闲下落不明。

而后顺正皇帝举国搜寻，前两年才终于在涿州白城寻到世子下落，谁曾想，白城乃方外之地，世子闲已然弃俗入道，据说还是山门高才，很受彼方重看。

原本是笃定与皇家无缘了，谁能料到，这和尚也有还俗的时候，世外高人也会惦念红尘这一丁点缘分。

想到这里，陈立不免气苦。

他们这一行三百之众，有仆从、脚夫、护卫、武士，便是要一路看顾着越王世子归府。另有这位南昱王楚靖，也是要一同前往行礼祭祀的。而他自身，便是越属地新任都尉，往后，怕是要根植古越，再不得归家。

陈立不由得往北方故土望去，一时思绪万千，神铎立国百余年，自东海永州至西川洛州，共一十六州，一十一个诸侯国，其中最不起眼，当属这越国了。

越为古国，是神铎王朝至南至阳之地，古有火源国之称。

古越国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是个神仙去处，然而地广人稀山林纵横，外埠之人久居往往受瘴气侵袭，走兽飞禽喧扰，且越国东临瀛海，常有风兽呼啸，并非清贵之处。

还有这越国的都城，在乌山以南，为河岸盆地，四面环山，出入仅留一狭长通路穿山而过，因而取名为宝瓶。早有传闻，宝瓶阴秽，很能滋生邪物。

楚九花了半个时辰，总算被打点好了行装，这才摇着金丝嵌玉的折扇由保教头引着一步一步往码头行去。

从歇脚的茶楼走到码头，统共没两百步，二十多个仆役侍候着，香炉，瓜果，冰鉴，丝被，手巾……坠了长长一串，沿路的百姓看着稀奇，陈立赶紧点兵诫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