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景（1 / 2）

永安十七年，十五月圆。

黄昏时分自常阳北面而来的木船已行至泞江中游，

便是顺着江曲过了前头高山，就能到常阳城中了。

泞江水平，船橹声缓，玉盘扣在碧波里，随着船身摇晃轻动。

琈流出了船篷，时下正月，细雪裹挟凉意袭来，却也算不得太冷。

走至船艄，她蹲下来，探手搅碎了水中的月，也搅碎了些船篷里的笑语声。

一小圈涟漪荡开，碎月重圆，琈流收回手，罗袖生寒，她叹了口气。

真是没意思……

“琈流——”是婆婆在叫她，“莫胡闹了，左右也不怕冻了手。”

道是训斥，语气却放得很软。

“要进来吗？”这边秋霁已然掀了帘子，半个身子探在小篷外，是在询问她。

秋霁的发丝被忽来的风吹得有些乱。

船已经行过了方才挡住视线的高山，前头有灯一点点亮起来。

琈流转头看向秋霁，笑道：“不必了秋霁姐姐，我想在外边看看。”

秋霁便也同她笑了笑，放下帘子时捋了捋头发，身形一闪，隐进了一盏灯里。

灯婆婆还在系灯铃，同篷中一众姑娘说着话。

琈流手在水里胡乱划着，听着她的话，想起了旧事。

琈流是灯婆婆捡来的，这船中所有的姑娘都是灯婆婆捡来的。

五岁以下的女童被捡来，找不到亲眷的，灯婆婆便寻了月圆之夜，汇月华，捻诀，于是女童变成灯灵，寄身一盏灯的灯铃，待到十二岁过，便可在元宵夜随灯婆婆去往常阳城中。

被人买走的灯，灯杆尾系着灯铃，灯铃里头便是像琈流一般的灯灵。

灯灵可化作人形，若是买灯的人予以至情，是真正珍视这一盏灯，真正珍视其意义，灯灵便可脱离灵体化作人，选择自己的人生。

然而，铃在则灵在，铃碎则灵散。

灯婆婆说，这是命数。

十五岁生辰之后，若是不能化作真正的人，灵亦会散去。

这也是命数。

琈流不信命数。

她心里默念灯婆婆教的诀，手指尖一擦，有一点点微弱的白光映在瞳孔里，燃了短短一瞬便又淡去了。

她撇了撇嘴，明明自己也没有偷懒。

秋霁和春妍都已经能变出红色的火花了，她却连个黄色火花都捻不出。

丢脸。

琈流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的脸，眼睛睁开朝指缝外边望。

闹市花灯如昼，万帐人醉，星影欲坠。

她是听说过城中的热闹的，却没想过竟是这般繁华。

还有喧嚣。

楼角缀流彩，檐上铜铃声声，街巷边交错连接的线上挂着花灯。来往皆是执灯之人，欢歌笑语，互诉衷情。

“晚些还会有更多的人。”秋霁不知何时站在琈流身后，手放在她的头顶。

很温暖。

“会更热闹吗？”琈流接声。

“是啊。”秋霁笑笑，揉了揉琈流的头。

“这便是……常阳盛景么……”

常阳，元宵，她在心中描摹过无数次的风景。

此时满眼，竟是如此开怀与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