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良久沉默，无言的对视之后，镇星缓慢地放下手。
他转过身背对秦晏洆，嗓音涩然道：“……走吧，夜里风凉，此地也不宜久留，我送你回去。”
说完，人形的镇星消失了，在秦晏洆眼前出现了一头比成人还高的金毛巨狼，头上一对似龙非龙的弯曲长角威风依旧，连绵的鬃毛从头蔓延拖至尾巴尖，异常柔顺。
或许是此刻主人的心情不大好，哪怕今天的圆月高挂，月色皎洁，狼身上的毛发却是焉着，没有往日的金光飘逸，甚至光泽有些黯沉。
“阿巽……”秦晏洆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狼耳上的一颗耳钉，不久前才刚欢天喜地地戴上。
现在在秦晏洆眼里却只剩尴尬和不堪。
“……晏洆，‘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半个时辰前你才写的东西……没想到仅仅半个时辰，我就从梦里醒过来了。”
像是料到了对方心里想着什么，镇星低垂着头，语气极近失落又无奈，他慢慢踱到秦晏洆身边，蹲下身，等着对方做那数千万次相同的动作，攀爬到他的背上。
秦晏洆却站着没动，他缓了口气，摇摇头道：“阿巽不是的…我……”
他宁愿镇星狂怒暴起冲他发脾气，都不愿看到他这样压抑情绪，带着对自己的不解和不满。
看着秦晏洆有些红红的眼角，镇星侧过脑袋，用头拱着他的身体催促他骑到自己背上，一边推一边说：“也罢，既是契约者的要求，我作为你的灵兽，理当遵从。”
其实究其原因，也的确是他理亏在前，但此时又不能对秦晏洆说出真相，只能自食苦果。
“不是的，阿巽，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再肆意妄为，祸及无辜……”
“无辜吗……秦晏洆，你又可知，何为无辜？谁又无辜？以你人类的视野来判别，是否太过武断且自大了？”
金色的狼眼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从秦晏洆落到了天边的圆月上，不远处的天空中还飘着不少洁白的各式天灯，都是前来祈福的人类放的。
它们从地上飘至半空，连成一线，倒是跟遥遥天际的皎皎河汉争相辉映，别有一番风趣。
只是现在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心情欣赏这难得的景色，各怀心事。
九天九地两条长河，隔着人世，隔着人心。
而这条人造的千里银光，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的美好梦境，它连接不了天地，也拉近不了尘俗和世外。
“……”镇星的话让秦晏洆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先前的话说得是有些重，把真心待他之人伤到了。
但……
他倔强地抽了抽鼻子，他并不后悔这么做，如果能早点让镇星了解何为怜悯的话，停止这么滥杀的话，那倒也不亏。
然而，他的心底却又有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因为在刚才吵架的那一瞬间，秦晏洆忽然觉得一向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镇星，离得好远。
他真的，懂他吗？
“既不能独善其身，那每个人自然都成了那罪恶的一部分，哪怕揪着道义揪着公理，也不过是为了遮掩自己的私心，遮掩对非我族类的恐惧罢了。”
镇星感觉到身上的人坐好了，便驮着他往天上迅速飞跃而去，一瞬间，地面上的一切变得特别渺小，而天空、星辰、那轮圆月，离他们尤其近，近到秦晏洆觉得再飞高点，镇星就能带着他上那广寒宫，向那太阴娘娘讨一杯桂花酿喝，还能同那白兔叨扰岐黄一番。
但镇星显然没有看这景色的心思，毕竟这空旷的天地，他已看了万年。
“晏洆，或许你觉得是对的，让我这样做是为了我好，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我知道，我这么做的确有些武断了，但……”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应帝王》中的第七个故事是什么吗？”
镇星忽然发问，秦晏洆眉心一皱。
《应帝王》？阿巽忽然提起老庄之学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秦晏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镇星的问题：“是讲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的……故事，但这跟……”
镇星点头，接着秦晏洆的话往下说：“是啊，儵和忽为了报答混沌待他俩的深厚情谊，在他身上每天凿一个孔，凿七天，原本是希望他能够像人类一样有七孔，能够过得更加舒心自在。”
说到此，镇星忽然叹了口气，似有若无的惋惜：“他们本意是好的，是想帮无孔的浑沌来感受世界的美好，但最后呢？”
“七日而浑沌死……”秦晏洆喃喃，他忽然明白过来镇星提其的用意了。
或许在秦晏洆看来他的用意是善，但对镇星来说，说不定只是恶。
“是啊，到了第七天，七个孔都有了的混沌，却因为这几个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孔死了。儵和忽他们原本并不想害死混沌，但最终还是酿成了悲剧。”
镇星其实也明白秦晏洆不希望他再手染鲜血的愿望，但究其灵兽诞生的本质和生存的经历，那是不可能的。
就好比让那些人类用自己吃的食物来喂养他们身边豢养的宠物。
美其名曰是为它们好，其实却是害了它们。
这种爱护，实在过于盲目且专横了。
“晏洆，如今我就是那浑沌，而你，就是打算在我身上凿那七个孔窍的儵和忽啊……吾言至此，你还打算那么做吗？”
人有人的活法，灵兽也有灵兽自己的做法，以人类他们惯有的眼光和角度去教化和劝导灵兽，未免过于狂妄和虚伪。
他不应该只滞于固化的思想，眼前的事物，而错过了某些真正重要的东西。
但说到一半，镇星话锋一转：“算了，我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你，因为我也是那儵忽之流，好心办了坏事。”
他也天真地以为秦晏洆跟自己关系亲密，就算有个什么，以这深厚交情多少也会懂他一点。
然而没有。
他终究，也是不懂他。
“阿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