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雪下的小了些,隐隐能感觉到太阳吝啬垂下来的温暖,可仍是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特别是后宫六所,人本来就少,一到年关,皇帝就更不常来了。
冬天,就该是万物凋零的季节,连宫人们身上新换的棉衣都像是染了一层雪,白乎乎,灰蒙蒙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跟在两名宫女身后走着,身上蓝绿色的袍子到是给天地翠了一笔。
粉白衣衫的宫女很高兴,笑着跟那孩子说着什么,还偷偷的打量他,可惜这孩子垂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全然没了平日的活泼好动,这样实在无趣了些。
宫女得不到回应,自己也不想说了,只拉着孩子的手,专心走起路来。
快要走到御花园了,门口的老树承受不了积雪的厚重,正好断了一只朽木,吓得三人浑身一颤,停下了步子,李错抬起了头,圆乎乎的眼睛看着那边被砸起的雪和尘土,意识终于渐渐归位。
也许是错的。
他现在应该是戎装银甲,躺在冰凉的金銮殿上,喉咙上插着凤头钗,娘亲在哭喊着什么,她朝柱子扑去,身体像纸片一样,倒在了地上。
好多人的血,他的身边,躺了很多死去的人,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浴血奋战两载,扯了一纸谋反的罪名,扣的人喘不过气来。
宫外应该是艳阳六月,晒得人易烦易恼。
不该是这颗老树,在某一天断掉了枝,砸死了太子的花狸猫,生生让会事儿的宦官说成了吉兆,金银珠宝都往他这不相干的人宫里抬。
这似乎成了什么导火线,之后某一天,他会掉进冰冷的水里,从此离不开黑乎乎的药罐,跟甜的腻人的蜜饯。
他现在还有些什么画面,都是披着铠甲的禁卫军。他们冲到大殿里,将他的尸体团团围起来,似乎是怕他突然诈尸一样。
脑子里很乱,那边的光影又浅了下去,身边的宫女往前走了几步,似乎是发现了那奄奄一息的猫,他想拦着,但是眼前的场景继续交错着,让人分不清现在是身处何方,难道这是他生前的走马灯?临了了再来刺激刺激他,生怕他死的不够绝。
他眼前禁卫军的身影已经很淡了,似乎是人群中有人伸出了手,敷在了他的眼上。
李错看不懂他这举动了:“怎样?怕我死不瞑目?怕你午夜梦回?”
那白色的衣袖轻轻的抖动着,如此失态,着实不该是君子所为。
在那个世界,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那个男人的一声:我的错儿……
李错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抽搐着蹲了下去,紧紧地咬着食指,忍耐着,不能发声。终于那些画面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无边际的黑暗,吞噬着他的魂。
宫女扭头看他这副样子都吓坏了,急匆匆的把他抱起来,也不管那被砸的奄奄一息的小狸猫了。两个人有些手忙脚乱,好歹是叫醒了他,但李错一副失魂的样子,实在不敢耽误,抱着他就往回走了。
翠白正派人收拾着主殿门口有些旧了的牌子,身后就吵吵闹闹的围了一群小姑娘,拥簇着什么朝这边走来。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小主子,手里的帕子一丢,赶紧上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抱着回来了?是哪儿摔着了?”
小宫女哭哭唧唧的说:“奴婢不知道,是御花园那颗老松树被雪压塌了,小主子好像是别吓着了,这么叫都不说话。怎么办啊翠姑姑……”
翠白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大致瞧了一番,真是没什么事,再看那两个小姑娘,也就是十几岁的年纪,这么远能抱着个七八岁的孩子回来出了一头的汗,哭的可怜人,也不忍心罚了,挥挥手让人去请太医,自己护着小主子往后边走。
“小主子,您是不是吓着了?没事儿了啊,姑姑抱你去睡一会儿啊。不怕了哦。”
翠白自小就跟在他娘身边,两个人一起进的宫,到死都是一起。其实仔细算来,他也有两年没见到翠姑姑了,跟想他娘一样想翠姑姑。
但他实在搞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只能多看她几眼,生怕一会儿就又没了。
太医到底是诊不出来什么的,只说他受了惊吓身子虚,李错也说了几句话,终于是让翠白安下心来,让人留了补身子的药方就送人回去了。
“姑姑,我娘呢?”他想再看看娘亲,这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乖啊,太后娘娘去南山礼佛了。不是还要三天才回来吗?小主子再等等好吗?你喜欢那种雕了花的佛珠,太后娘娘去给你求了……”
屋里很暖和,不知道熏了什么香,暖和的,真的就像梦境一样。
翠白看他慢慢闭上眼,伸出帕子在他额上沾去细细的汗珠,炉里的哔啵声,翠白软和的帕子,都在渐渐离他而去。
终于要离开了。
他的身体渐渐变轻,生前种种愤恨无奈,突然就变成了心中一片空荡荡的酸意,可怜,可怜他拼杀两年,都未曾与母亲说句好,连这走马灯也恍然错过,临了了还不能仔细看她一眼……
魂兮归矣——
一望无际的黑夜,天空中点点繁星,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他一直在走,沿着那片荆棘满地的山尖。
他听到了乐声,似乎就在不远处,可是走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源头,月亮很大,圆乎乎的挂在天上,又很冷。他渐渐觉得,自己如果再找不到栖身的地方,他是会被冻死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