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今天是庙会的日子，大雨连下多天的缘故，险些以为要开不了。

沿街巷闾的铺子全都打开门做生意，小贩们早在各自的地界里支好了摊，把去往财神庙的几条大道小径塞了个满档。

灯火浩浩荡荡，把夜色都照得油黄蒙亮的。

雨才停了没多久，这么快就有活泛气了，由此可见云县百姓不止手脚麻利、心理素质过硬，而且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

方无隅撒欢地往人堆里跑，谁挡了他的道，他那把扇子毫不留情，捅人腰眼，敲人脑壳，出手快准狠，宛如绝世高手。

云县谁都知道方无隅轻狂骄纵惯了的，谁都吃过他几口气，连犄角旮旯里的狗都被方无隅喂过一根朝天椒，此后为保一条狗命，见到方无隅撒腿就跑。

方无隅掀着扇子一路通畅，大家知道混世魔王上街来了，为防遭他毒手，主动给他辟出一条小道。

摊贩就不一样，方无隅高兴起来能把排面上的所有物件一扫而空，个个都招呼方二少爷来他们摊子前看看。

方无隅逛了一阵，闲着无聊，看到前面有比赛，随便去凑个热闹。

主事的一见他，连忙巴结过来，请方无隅上首坐了。

无非是猜灯谜、斗草投壶这种看惯了的比赛，方无隅无趣地端起茶杯润嗓，结果生生烧他一喉咙，差点没给他呛死。

茶杯里装白酒，真够新鲜的。

再抬头一看，赛台上挂着的锦缎团簇也是花花绿绿的，过于辣眼，已经上台的人都披头散发，显然是急着布置，到处都乱哄哄。台下的看客们不嫌事大，越乱越开心，跟着起哄，震得人头皮麻。

方无隅摇摇头，权当消磨时间了。

比完几轮，最后居然还有个比美大赛。

凭方无隅的眼界，出场的那几位所谓美人，勉强够得上中人之姿。

方无隅连打几个哈欠，只好借酒提神，活络活络血脉。喝到微醺，朦胧中见一人递过纸笔，请他写下入眼的美人名讳。

方无隅提笔一挥，摇摇晃晃地搁笔走人。

主事的打开一看，抖个激灵，白纸黑字，写的“方无隅”。再回头，那位不要脸地写了自己名字的方二少爷步履晃得特别混不吝，感觉快随着风歪斜了。

那酒居然这么上头，轰得他脑壳疼，显然不是什么好酒。

方无隅趔趄了一阵，转了半天，家都找不着，路过三味斋，连忙进去要了碗解酒汤。

出来往巷子里拐，见到玉坊，忍不住进去瞧一瞧有什么新出的好玉石，又到书斋逛了一圈，还进画坊品点了半天一副老板五岁儿子瞎画的喂鸡图。

“这鸡，神韵好，这米，神韵更好，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他舌头打滚，老板闻出他一身酒气，笑说：“方二少爷，喝醉啦？”

方无隅把银票子拍到案上：“这画我要了！”

老板把钱推回去：“要不了这么多，我那儿子胡画的，方二少爷喜欢，拿去就是了，不要钱。”

“不成。”方无隅固执地摆手，“钱，收着。画，给我包了。你，别给我废话。你家儿子，好样的！”

老板：“……”

老板五岁大的儿子在家受宠若惊地打了个喷嚏。

这上赶着送钱的还是少见，喝了假酒也就罢了，解酒汤恐怕也是假的，没把酒给解了也就算了，居然还更上头了。

方无隅揣着画出门了，身上一文不剩，突然就穷得叮当响。他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一阵，头一回觉得云县还挺大。走着走着，到了一座桥上，撑着手臂，朝下看清亮的河水。

云县是个奇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就像把一个大州府浓缩成一个微型方块，脉络心扉，骨骼经脉，样样俱全。

刚才路过的三味斋，里面有给王公贵族烧过菜的厨子。离三味斋不远的金玉楼，老板小孟君当年可谓“唱遍天下谁人不识君”，据说还进宫给万岁爷和老佛爷都唱过戏，也不知怎么流落到了云县来，如今已不登台，但他教出来的徒弟，个个不遑多让。

至于那些书斋、画坊、玉坊，兼或着夹杂在云县的骨缝里，不多，但恰到好处。

云县的另一层奇，是奇在它的地理位置上，背靠大山，前有繁华城镇，后有林中虎豹，结构四四方方，兵书上写这样的地方是易守难攻。

某人有名言，说云县往前是拖了大城的后腿，活像锦衣玉带的人长了条尾巴，往后是挡了虎豹山羊的道，破坏了好好一副原始森林面貌，俯瞰而下，则像大地上打出来的一块补丁。

某人就是方无隅。

方无隅心比天高，云县太小，困不住他，总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晃了一圈，撞见一拨人散场，抬头一望，金玉楼才上过光的招牌锃亮，比天上的星星还精粹明透，字也写得好，刻工一流，总之细节里挑不出瑕疵。

小孟君是个讲究人，从这十几年都不染灰不沾尘的门楣牌匾就能看出来。

方无隅来晚了，今天最后一场戏已经曲终人散，不过他早来也没用，票都卖光了，他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