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重山(1 / 2)
圣旨已下,皇榜就公示在太极宫外,朱雀门的门墙上。进出的每个官员,往来的每个百姓都可以清楚看见上面的榜文。
陆有莘听婢女说了皇榜公示这件事,先是脑袋放空,又大哭着说胡话,搜了条白绫就往横柱上系。婢女抱住她的腿,“小娘子您这是做什么!”
泪水涟涟,她放下一只手抚摸婢女的发髻,用即将离别的语气道:“我不愿入宫,谁知陛下不仅如此,还昭告了天下,他一定知道了,教我还如何活下去!”
婢女眉头紧皱,抬起头道:“皇上并没有让您入宫啊,那榜文上的东西与您无关。”
陆有莘脖子往后一仰离了白绫,跳下凳子,既欢喜又疑惑,她问道:“那是什么?”
“关乎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次,同样是陆峥来贴的榜。他不懂为何这件事时隔多年才被皇帝提起,更不懂明明世人心中早有定断的事,会再被证明这一次。只是这一次,皇帝亲口承认了他的错误,正式洗清了叶家的冤屈。
只有一张榜,贴好后,陆峥同样遗憾地发现自己被挤得出不去了。
年幼的孩子不懂个中奥秘,只知道往热闹的地方去钻,勉强看懂了上面的字,又钻出来问他的母亲,“阿娘,叶家是什么人哪?十年前,他们很厉害的吗?”
妇人不知道太多,对这突如其来的沉冤昭雪却也欣喜,把孩子抱起来道:“他们不仅是厉害的人,还是好人。”
“哇!”小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敬佩,“那我长大了也要成为叶逅叶御史那样的官!”
“为什么?”
“叶御史去世多年,我们都还记得他,说明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夫子说过,一个人的价值有时在他死后才会体现,就这样永远鲜活在后辈的记忆与后世的建设里。”
妇女随声音来源向后一看,刚刚提出“为什么”的人正微弯眉眼,认真地听她孩儿回答。
而后,她对自己缓缓一笑,又给了小孩一支糖葫芦。小孩不认识她,但不觉得她是坏人。接过糖葫芦就美滋滋地舔上一口。
叶栾没多逗留,提步就走。跟在后面袁明焕满脸委屈,不满地嚷嚷,“你怎么把我的糖葫芦随便给人?”
“你也过弱冠了,还吃糖葫芦作甚?走罢,回大理寺了。”
尚书省占据承天门大街的一边,另一边还有数个机构,大理寺就在对面的最西边。说远也不远。
她回头看见陆峥,那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怕伤着了人而不敢使力逃脱围困,在乌泱泱人群显得格外滑稽。
他心底善良,甚至有种不符身份的单纯。对文官的歧视总表现得明目张胆,但没有绝对的爱与恨。这是叶栾在狩猎场的兵器库里,就感受到的。
他会帮陆璇么?叶栾微眯了眼望向那里,默默思索。
好像感受到叶栾的注视,陆峥看过来,面上一松,像是在求救。
袁明焕双手环成半圆靠在嘴边,直接冲围观群众们大喊,“将军咧,小心您的剑别伤着了人!”
“将军?”“天哪,有剑,哪里有剑?”“遭了我腰疼,是不是被戳到了……”百姓们不认识陆峥,听到这话果真骚乱起来,不一会,吓跑了多数,再不打挤。
三人刚好一道回宫城,叶栾将鱼符握在手里摩擦,随口问道:“你近来可曾去看望淑妃?”
“我姊姊啊。”他顿了片刻未答,盯住那巍巍前方宫墙,有些走神。陆璇无数次向他描述过权力的美妙,向他描述大明宫是如何雍容,那含元殿殿顶的彩瓦在日光下炫目辉煌,殿前陡峭的石阶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龙祥云。
站在权利的最高处俯视一切,无人追问你的过往,他们只能朝拜你此时的高贵,并且山呼万岁,如同变态的受虐狂般还祝你长命。
但陆峥对这些无感,他想回到边陲或者西域。那里有万顷草原,牛羊成群,大风扬起时牧民们乘兴高歌,哪里像长安城。
“我不喜欢长安,这个地方就像囚笼。只不过更华丽。”他望着宫墙,小声说。
叶栾已猜到了他的想法,时局再次复杂难辨起来。两人,终究是要站在对立面的,但现在居然还能当做以后什么也不会发生般走在一起。
能劝说么?能投降么?没有对错,没有拉拢,没有策反一说。他们心平气和,早有决定,只是向自己认为正确的目标行进罢了。
半月后,正是浓春时辰。
花枝横斜旁逸,香气馥郁。娘子们结伴而行,饱满高髻上插了一圈又一圈金钗,齐胸襦裙的上裳、长裙,甚至披帛也全是花纹,这等秾艳到刺眼装束,不知何时蔚然成风。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改变,长安城依旧衣香鬓影,车水马龙。只是杨柳岸边不再有喝酒比诗的青年才俊,大明宫内也许久未邀来胡姬作舞。
宵禁了,黑夜笼罩城池,家家户户都赶忙把摊点收起,默默摇头,感叹收入越来越少。彻底静下来,提辖都不用再管,因为街坊内都不再有嬉闹的人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