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蟾宫(1 / 2)
笔与纸摩擦的声音,仿佛是动物正啃食植物枝叶。
危险环环相扣,步步逼近,所有的预兆都好像在显示某一天必然来临。
她回到位首坐下,空闲时间多,便拿了笔记小说的集子来看。正看到某处,忽地被一声唤弄得抬起头。
“哎呀,笔掉了。”他不咸不淡地说,没有一点自己要去赶忙拾取的意思,眼睁睁看着拿笔仿佛生了灵性,一圈一滚,到了叶栾脚边。
眼下,这个考场的举子们可都看着这一幕。
叶栾放下书,低腰、勾手,走到他旁边把笔放下。怎么说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平淡得出奇。
这显然不是故意掉笔的人,方筠希望看到的。这个礼部侍郎好歹说句话什么的吧?
他察觉到某束热烈的目光,顺着看去,袁明焕咬牙切齿地对他比了个砍头的动作。
接着另外一个考官假装咳嗽,两人霎时收回了眼神交流。
袁明焕此人活泼爽朗,方筠和他还是有些交集的。那小孩子行为,他根本不认为有放在心上的资格。
叶栾还没走,在检查各举子在试卷上所填的姓名籍贯。他不着痕迹地偏头,这才静距离看见她的颜。
低眉,不语。淡淡的光,晕在她如瓷的脸颊。
看起来雅致又清冷,不像很好欺负的样子。不过这种人,能在官场活下去,年纪轻轻还坐到侍郎之位,除了她自己的能力,不可能没有别人撑着。
啧。一个男子,靠皮相?跟那个吴家的吴青央有什么区别?
此后的事情便很奇怪了,时不时有叫叶栾帮自己磨墨的,有麻烦她寻支新笔的,也有说宣纸不够的。
她拿着物什停在那些个举子旁边,有些人竟搭起了与考试无关的话,她一概不做回复。最后只是与翰林院的考官耳语了几句。
这里是礼部南苑贡院,在礼部尚书相当于不存在的这段时间内,可以说早成叶栾的地盘了,考官只好依着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难堪地撇撇嘴。
叶栾转身离开时,考场里的叹息声似可耳闻。
举子们相继交卷,走出贡院。神情爽朗的年轻人们勾肩搭背,你一言我一语地搭着话。
“这回终于见到真人了!我看她从前的文章措辞犀利,又素闻在地方任职时雷厉风行,奇法迭出救了逢旱的平楚县。以为是长相唬人的大汉,结果!”他激动地拍手。
“坐着不动也赏心悦目,偏偏看书时的神情认真极了,好像美丽得不是故意一样。其实我早就写好了,就盼她再来一回,结果没等到,可惜得紧。”
“真遗憾不能跟她发生些什么,要是她家有妹子,等我高中了就娶,没有就找个跟她差不多的。”
“你滚去下下下下辈子吧!”袁明焕冲过来揪住那个大放厥词的人的衣领,二话不说就举起拳头狠狠揍,一拳不偏不倚打在了他眼窝。
叶栾的事迹永远是举子们最热火朝天的主题,也许是当朝太缺乏这样的人,以至于稍有不同就被奉为了不得的人物。
方筠是这么想的。
她并不觉得叶栾有什么好,才能高的人多的很不是吗?只是他们没有叶栾那样被推崇起来的好运气罢了。
方筠对那里的混乱冷笑,扭头看见一身光芒中晃动的红色官袍。红的刺眼,那是高官位的象征。
叶栾淡淡走过方筠旁边,将手搭在袁明焕肩头,用力一扳让他回头。
“怎么回事?”袁明焕的脸还红着,见了她,眼眶也开始红了。
被打的人脸上青红相接,还哀嚎不断。她见此,知道了事件严重性,对袁明焕冷声道:“随我过来。”
叶栾关上门,也不急着问到底是什么事,而是将烧好的水倒进茶壶。雾气腾腾,书籍牒状占了大半的房间里,稍微变得有些暖和了。
“你不问是什么事吗?”气消了,还恼着,袁明焕按捺不住地问。
“我都听见了,很感激你为我出气,”她把茶壶抱在怀中轻摇,“不过他家是洛阳的显贵,此番打下去不易处理。交给我就好了。”
“啊?”他惊讶地从站起来,手无足措,“要是我知道他家不好惹,我就……我就该晚上捉了他进大麻袋里再打。”
叶栾不禁莞尔,道:“快些回沈府罢,怀绪等着你授课。过几天还有策问,恐生事端,你好生准备。”
“知道,”他看了看叶栾静雅的脸,不敢太明目张胆,随即滑向她握着壶柄的手,“那,你会来吗?”
“不会,到时都是政事堂的宰相们提问。”手臂微微一抬,茶水成股从短短的壶嘴淙淙流下。
他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来,那椅子嘎吱嘎吱地晃,握了握他自个的手道:“今年的状元,我一定当!”
叶栾的手顿下来,她抬眼看袁明焕。对方眼里神采奕奕,好像藏着束谁也扑不灭的火焰。
“非得当状元么?”她敛眸,注视白釉瓷杯里碧悠悠的水。
袁明焕不察,只是道:“寒窗苦读数载,谁不想一举夺魁?先不说我自己的小小心愿,就是为了侍郎你,这个状元我也得拼命取得。”
“也许你觉得不至于,但对‘贡生’出身的我来说,‘状元’二字不仅是名号,荣誉才是它最重要的意义。我得了这荣誉,便没人敢再嘲笑我的出身……我也可以……”
说都没说完,他竟先脸红起来。不等叶栾说,他自己又极快速地道:“教训我的话,侍郎就不要说了,我现在去找怀绪了!”
她愣了片刻,微蹙起眉望着他跑开的方向。随后把自己锁在礼部,公房与厢房两地跑,又是半月过去。
茶水凉透,内侍的尖细嗓门让叶栾打开了房门。他正在那边廊下同某个文官搭话,那文官东张西望,看见她时眼睛一亮,手直接指向她。
“哎呦,叶侍郎,”内侍掐着兰花指过来,“时间打紧,大人们请您去政事堂评卷子呢。”
“我这就过去。”叶栾说罢关上门,也不晓得是去弄什么。
内侍冲紧闭的房门翻了个白眼,鬼爪般的手在阳光下比了比,嘟囔道:“都护这一走,长安城里的癞□□都知道你失了气仗,还这么目中无人呢,给谁看?”
叶栾把凳子移到书柜下,抽出顶层最厚的那本,再拿出里衣窄袖里捂了好久的纸条。她没贴上去,而是时常贴身放着。
正要夹进书页里,突然又放回书,跳下来,把纸条重新夹在桌案上的书里。
如果不放在手边随时可以触碰到的地方,她怕会真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