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灾(1 / 2)
这边沈裕章刚送了沈绥回来,短短时日里已不能自由行走,拄着拐杖,在家奴的搀扶下才缓步走到沈府大门前。他咳了两声问旁边的人道:“元岁都过了,礼部还忙得很?”
“差了人去礼部,说是叶郎中不在,到底去了哪里也没人说。”
“果然哪,这东西是要看缘分的”他后背佝偻着,嘘了几下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前方,道,“前面不就是大门么,怎么停了座轿子?”
身材魁梧的家奴几步跑过去,厉声喝道:“前面是何人轿撵,敢挡沈相道路?”
轿帘无丝毫动静,车夫恭敬站在一旁,其中一位手持团扇的侍女走了过来,行礼后道:“陆璇娘娘特来拜见沈阁老。”沈裕章任太傅时身负美名,后来兼实行相位权力,入政事堂,时人尊称一声“阁老”,就连后宫之人也不例外。
沈裕章冷哼了两声,摆摆袖道:“陆璇乃后宫之人,随意拜访朝中官员所谓何事?不正不端,恕沈某回去先行歇息了!”
陆璇下轿,双眼微微眯起挂着笑,走近小声道:“礼部的叶栾,说实话应算阁老的半个门生吧。毕竟当年,她险些连中举的资格都没有,是你一手将她提拔上来,这件事朝廷中虽鲜有人知,但我却知道你疼惜这个才干青年,门生有且只有一个罢了。”
“老夫体弱受不得寒,您有事不妨直说。”他心道不好,自己虽爱才,更多还是自家儿子沈绥对叶栾的别样态度,以及沈叶两家从前的情分。他默默看在眼里,叶栾总不能在沈绥远涉安西时出事。
家奴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打开门,他们跟着极快走进一处偏房,留下三个门房守在外面。
陆璇脸目端严,与平常的妖冶之色截然不同。沈裕章拿着杯子的手因身体关系微微颤抖,他在这个后宫女人的身上,几乎刹那感受到朝官的感觉。哦不,不是刹那,他知道这个女人祸乱宫闱,为某件事绸缪已久。
“若还是为了那件事,请恕老臣无能为力。某退居朝堂,眼下勉力为陛下分担一二却未有实权,帮不上什么。”
“沈阁老熟读圣贤书,竟也如此贪生怕死真是叫人失望。如今的朝堂,还值得你盲目效力?哪怕不关心这些,自己的门生也可以轻易放弃?她现在正在大牢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敢担保远在安西都护府的沈大都护会如何。你不关心自己的门生,也得在意自己的沈家独苗不是?”
沈裕章放下杯子,茶水荡出来,桌上立时湿了一块。他许久地沉默,似是在权衡思考,最后咳了两声,脊背挺直仍保持三朝老臣风范,道:“某之大义凛然,何须与世人赘述。即便娘娘今日不说,某自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天意已注定。至于娘娘,请你好自为之。”
儒学老道,他们依然不欢迎女性主宰的诞生,而陆璇不在乎这些。
墙壁上方只凿开一个孔,嵌一扇铁窗。阳光从那里撒进来,渐渐变浓变暖,或转淡消失。叶栾蜷在角落醒过来,她望了眼窗户,动了动肩膀,那里发出“咯噔”一声。
这是她被困牢狱的第五天,这五天里,她断掉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过有些可以肯定的是,沈绥已经远离长安,另一场风涛在她入狱时便开始悄然酝酿。
她从靴筒抽出来一张纸,这是昨晚,停留在铁窗后许久的一只白鸽送来的。陆璇来信:事已俱全,明晚即出。
明晚,一场事变将在丹凤门发生。种种可能性窜入脑海:飞速闪过的火光人影,高高抬起闪亮的刀刃,以及紫袍银鱼袋,宦官高声诵读的召令……无任何联结可言的画面,让她的太阳穴隐隐发痛。拿出袖里的香囊,细细摩挲,九节枫的香味最合适她的疲累。渐渐地好些了后,她突然开始在想沈绥会不会怪她。
假如说,在入牢狱前,叶栾还不明白其中缘由。那么这些天的思索,加上陆璇几次来信中的暗示,她想通袁濂关押她的作为意味着他将要做有违朝廷之事。因而既推走了京城脊梁沈绥,又关起了与沈绥关系匪浅的叶栾。但袁濂不知道的是,他以为与他一党的陆璇,实际上是那只潜藏的黄雀。
她比他埋得深,她比他有野心。叶栾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香囊。当真说因忌惮沈绥而关押叶栾的话,袁濂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些?
那天草木丛中乍然出现的裙摆的主人?世上竟有这么赶巧的事情。不,又不是赶巧,是有预谋的巧合。
门外一阵喧闹,几个狱卒裹着难闻的酒味推推搡搡走进来。隐约听见了什么,她挪向铁门边,仔细地听。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敢上书弹劾袁太尉。我们都知道其中利弊,他堂堂丞相阁老在想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