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沈宅(1 / 2)
虽说外面旱灾,沈宅里照样应有尽有。李韫之和那小家僮并不安宁,你一句我一句唠嗑地十分投机。
饭后李韫之和叶栾二人相继出去,叶栾将东西交给他。李韫之把纸卷收进袖中,双手背后,试探着问她道:“叶兄经纬之才,何故屈于小县中”顿了顿,“小地方小事多,怕的又不是事多,而是每一件小事都足以令人心神俱疲。叶兄,你对每件小事太较真了。”
叶栾只是翘着嘴角,不置可否。
“礼部出了点事,我明早就回去了。你记得来送我啊。”李韫之又拍了拍叶栾的肩膀,笑道。
叶栾再回来时,发现榻上蜷着小小一团,是怀绪睡着了。
小孩子在冷的硬的东西睡太久似乎不大好,叶栾走近轻摇了摇他,他嗫嚅着转过身子,没有张开眼睛,却是把叶栾的胳膊抱住了。
小孩子的手又柔又暖,叶栾的动作僵了僵,小心翼翼把他抱到自己怀里。
“娘……”怀绪的两只小手握成拳头缩在胸前,是保护自己的姿势。
无意中的呓语让叶栾明显楞了片刻,然后又是数声,他眼角里缓缓流出泪来。
这几声不仅让叶栾楞住,刚跨进门的沈绥也顿住了脚,他的停顿是因为看见了叶栾小心抱起怀绪的动作。女人的温柔总会在小孩身上体现出一二来,这点不假。
沈绥是知道的,这一路上,怀绪平日里看着欢快活泼,但一直在思念他的父母。尽管他可能都不记得他母亲的样子。叶栾向沈绥投来询问的目光,沈绥轻声道:“跟我来。”
怀绪的屋子跟沈绥的相隔一间厢房,沈绥点着烛灯,叶栾轻手轻脚地将小家伙放到他自己的床上。
后背刚触及床铺,怀绪的身子就是一抖,飞快地圈起叶栾脖子,还抽泣了一两声。
她抬起手给怀绪的后背一下下顺气,重新把他放回床上。他又连续地抽泣起来,还好很快就停止了。
沈绥站在一旁,借摇曳的烛火看着叶栾的一举一动。认真而温柔,与白日里的偏执要强的样子,既能轻易区分又好像本身浑然一体。
叶栾给怀绪盖好被子,回头就看见他,然后微微一笑。
沈绥有些恍惚,直觉着这烛火的光太亮,他别开了眼。
两人先后走出来到种满竹子的庭院里,叶栾正想拱手告别,沈绥突然道:“衙署里没有什么要紧事要忙罢。”
“一些账目,照例要算的。”
“县丞也会核算到深夜么?”
“今晚倒不会。前几日卯劲了算完一本,正想好好休息。”
“那县丞是在衙署还是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留在衙署,那里方便些。”
“多事之秋,夜深了在外边走不大好,况且衙署这几日被搅得不太平,恐县丞难以如愿休息,你今晚就歇在这里。”从最普通不过甚至是刻意而显得客套的寒暄到留下她在宅里休息,三问三答下来无丝毫破绽。
叶栾也不假意推辞两番,索性应下来。
风里有竹子的清香,叶栾坐在廊柱间的坐凳楣子上,抬头正仔细观察雕刻精细的雀替。
忽而感受到身边声响,叶栾转过头去道:“郎君还没休息?”她的两条腿从楣子垂下来,无意识地微微晃悠着。
沈绥淡淡地应了一声,走过来。檐下的灯笼还没有扑掉火,沈绥打开窗户向外看时,刚好看见灯笼下的一个单薄人影。
竟想也不想就拢上外袍,朝这里走过来。
“你不觉得,把万民书交给我更可靠?”沈绥在她身后,就坐在坐凳上。
风缓缓扬起来,叶栾侧头看他,好像能闻到他发间木槿叶的香气。用木槿叶洗头,当世很少见了。
“如果沈郎君能够尽早走的话,某当然想请沈郎君帮这个忙。但是,如果沈郎君当真赶路走了,恐怕李侍郎也不会来了,”叶栾坐在楣子上处于高处,她看他时,只能看见一头漂亮长发,和长发里时隐时现的额头,“那么沈郎君,什么时候出发往长安去?”
他转过头来,面容一点点从阴影里展露:“你也会离开这里的不是么,你什么时候出发往长安去?”
叶栾移开眼睛,注视柱子旁丛生的青苔,在月色里被铺满湿润冰凉的绿:“什么事都瞒不过郎君。当然,某确实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