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和泽年间,春三月。
马车往南行进月余,越往南,空气越湿冷,接连下了半月的雨。窗帷因马车的颠簸,一扬一抑,湿冷的水气混着泥土气味,席卷而来。
闻人嗣音不禁打了个颤,脖子往棉袄里缩了缩,棉袄之下,双手紧握着两个素白陶罐,指节略微泛白。锦字略显担忧地看着闻人。
常年居住塞外,饶是身体康健如闻人,也受不住这南方的湿冷天气。多年未归,却因一道圣旨,不得不快马快车,赶回都城。
都城,亦是闻人的原乡。只是归人不归人,原乡亦不原乡。
锦字心里紧了紧,稍撩开门帷一道缝,探过去,问道:“刘伯,还有多久路程?”
被唤作“刘伯”的五旬老者,身披蓑衣,赶着马车,微侧头,散落的头发已尽数淋湿,应道:“不作停留,也需得一天一夜的车程。”
锦字“嗯”了一声,被灌进来的雨气,打得一激灵,赶忙放下门帷,坐了回去,复朝闻人投去担忧眼神,犹豫地轻唤了声:“少爷……”
半晌,闻人微泛白的薄唇轻启,缓缓传来一声:“无碍。”
主仆三人已颠簸赶路一月有余,途中,多是稍作停留。塞外日子清苦,除管家与侍女,便无其他下人在旁。
圣旨道:封定远大将军之子闻人嗣音,为“安乐侯”,赐城南家宅一座,着即日返城,不得有误。圣旨上还列示了其他赏赐,无意细看。
闻人闭目,身子随马车颠簸、起伏,冷风有一下没一下地从衣襟灌入,雨水打在马车顶,传来吧嗒、吧嗒的落声,声声入耳。
不知是否行至一天一夜,马车终于停驻,待马车门帷被再次揭开,外面雨已经停了,深蓝的天穹,泛着鱼肚白。应是凌晨时分。
锦字先行下车,欲伸手搀扶闻人嗣音,闻人摇摇头,缓步踏下木梯。若不胜衣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昏倒在地,闻人怀抱着两个陶罐,硬是一步一踏地走进了这安乐侯府。
闻人硬撑着,亲自设好祠堂,将手中一个写着父亲名讳闻人怀远、与一个写着“妹妹”名字闻人初雪的骨灰安置于祠堂,并将亲自雕刻的牌匾安放,才缓缓倒下了身子。
起了高烧,昏迷了两天,方转醒,这一病就是半月。身子方好转,便赶着入宫谢恩,不顾刘伯和锦字劝阻。
策一匹马便出了门,也不打算乘坐马车,闻人是马背上的儿女,左右不过水土不服,病了一场,却不能落了外人闲话。
入宫面圣,谢恩。皇上已然知晓闻人归城病了一场,时至今日方来面圣谢恩,也并未怪罪。只是叨念了一番闻人的父亲,关切了一番闻人的身心,见闻人面色尚虚,便谴闻人先回府了。
自即日,闻人便要赴早朝,饶是“安乐侯”属爵位,非官职,却也不免随百官入朝,旁听。
虽无刻意,却还是听闻世人传:这新封“安乐侯”,原定远大将军之子,将门之后。如今看来,若不胜衣,面若纸白,只叹是家人殒逝,剥茧抽丝,再无将门之气。
锦字听闻,忿忿不平,闻人却不以为意,常日居家,亭台水榭,焚香执笔,不识之人道是闲云野鹤。画卷尽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快意策马、翩翩少年”,不易觉察的是,执笔之人已眸若寒潭,深不见底。
晨早,闻人嗣音着一身官服,白色发带束起长发。束发年华,身长七尺,唇红齿白,星目剑眉,好一个翩翩公子。
“小······”锦字语音未落,便被闻人的一个眼神看了回去,饶是十多岁的小妮子,也被看得不禁脸染红霞,被闻人轻敲了一记脑门,锦字似被捉弄了一般,只见闻人已转身出门去了。
虽谈笑风生,却可看出闻人的背影略显沉重,锦字有些欲言又止,终叹了口气。
闻人端坐饭桌,刘伯做了一桌的早餐,有糕点、有粥、有小菜,饶是府上配有厨子和下人,刘伯还是习惯亲手给闻人做饭,刘伯是担心闻人吃不惯旁人的手艺。
“刘伯,锦字,你们坐下一起吃吧。”换作塞外,他们倒不拘泥,闻声便会坐下。
见他们迟迟未动,闻人复道:“你们不是旁人,坐下吧,自家府邸无须担心。何况刘伯你做那么多,我一人也吃不完,岂不是浪费了。”闻人盯着他们,作势不吃。
锦字先行坐下,亦扯刘伯的衣袖,拉他坐下。见此,闻人才动筷,夹了一块红豆糕,有刘伯在,饶是塞外,闻人亦能吃上南方膳食。
闻人不嗜甜,却偏爱自刘伯手做的软糯的糕点,闻人常常戏刘伯,唤他刘娘,刘伯每每被戏得语塞,只得讪笑两声。
锦字为闻人添了一碗粥,闻人身体恢复后,胃口也跟上了,自顾吃饱后,留他们收拾,便牵着马出门去了。
旁的官员,多是贪睡,匆匆忙忙出门,紧赶慢赶,闻人却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闲适模样。
路上不免碰上同行,面面相恭维几句,闻人生疏,不知如何附和,便每每浅笑点点头。又落得个“少言寡语、闷葫芦”的名头。
下朝时分,闻人算是初来乍到,对皇宫道路不熟,被一阵人流冲得,竟迷了方向。皇宫道路本就繁复,即便询问当值侍卫,却也被回答的弯弯绕绕,给绕糊涂了。也不知哪条道能走,哪条不能,便大咧咧迈去了步子。
行至一道宫墙之下,不禁仰叹,原来这就是所谓“深宫大院”。隔着一道厚厚的宫墙,也止不住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越墙而出。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闻人不禁入神,半晌,被一道喝声唤回神:“何人在此逗留?”闻人只见几个佩刀侍卫,行至眼前。
轻飘飘的一道声音,不高不低落下:“不知是哪个听墙角的被抓包了。”
闻人一阵窘然,半晌,不卑不吭道:“几位官差大人,本人今日初入宫,上早朝。适逢下朝人多,迷了方向,有劳各位稍作引路。”闻人未刻意提及身份,只抬手,出示爵位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