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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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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谢垣的话,林姑娘的眼睛微弯,可转念想到都中距扬州千里,她怕是难有机会去看看,当下心里有些黯然。

外祖母家倒在都中,小姑娘暗想,或许……还是会有机会的吧。

说话间,一行人各自落座,方会寺这座流杯亭构造极雅,方形四角,上盖琉璃瓦,水道在亭中呈回形,绵延入草丛,过竹林流至另一侧的女眷席位。

随行仆妇上前,将一只竹制酒杯放在流水口。

隔着道天然屏障,对面的贾敏朗声道:“集句诗以律意相称为善,最忌贪博忘精,徒取字句对偶之工,今日我们索性舍对仗而只取意和,凡下一联者必要合上一联之意,违者罚酒一杯。”

待说完,小沙弥奉上笔墨纸砚,贾敏笑道:“规矩是我定的,便由我来起兴。”

她挽袖提笔,墨尖在宣纸上一顿,落下字来,谢垣和林如海就听她道:“我这一联,取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

林如海嘿然一笑,道:“起的好,正合此景,饮酒做宴,人生快意。”

贾敏继续落笔:“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已三更。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这是截苏轼《临江仙》上阙,截掉“家童鼻息已雷鸣”,意为半夜归家之人,醉意朦胧,因无人应门,酒醒酣然中兴致未落,索性在门前倚杖听起远处江声来。

念罢,她又提笔:“此联便取‘听江声’之意。”

酒杯沿着水道缓缓流动,贾敏笑道:“谁来接我这联?”

林如海理所当然道:“夫人这联,我来接。”

小沙弥赶紧奉上纸笔,林大人握笔在砚台中一旋,呵呵一笑:“即是听江声,我这联就从江上起,取以当下思远方,以眼前想他处之趣。”

“虞美人,听雨,”他边念边写,“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选的是《虞美人》,上承贾敏的远听江声,画风突变为醉酒之人闻西风断雁声,由此思及己身,感慨悲欢,当此之时突逢雨打芭蕉,难免小雨伤情。

谢垣忍不住笑:“可怜东坡先生,喝了一肚黄汤,即伤情又雨淋,怕是第二日得大病。”

众人亦笑,都说:“这联便是‘芭蕉小雨’了。”

说到这个,不等酒杯传至下一个人,枝叶后谢泠已迫不及待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我来接!”

显然这是她所会不多的诗词,小姑娘眼珠滴溜溜地转,抓过宣纸往上画,字写得歪歪扭扭:“我这个叫,那个,声声慢!声声慢,寻寻觅觅。”

她叽叽咕咕道:“不就是下雨吗?我也有……点点滴滴,梧桐更兼细雨,怎一个愁字了得!”

画完鬼画符,她把笔一丢,往林姑娘旁边凑了凑,小声问:“……我接的对不对?”

林姑娘捂着嘴笑,把她拉回座位:“算你对啦。”

谢泠立刻笑眯眯地往谢垣那边看了一眼,虽则竹木挡着什么也看不到,但也够她得意,她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其实我二叔父,根本不善诗词,哈哈,待会看他怎么装?”

林姑娘捏起碟中的糕点,往她嘴里一塞:“偏你最顽皮。”

酒杯继续滴溜溜地传着,落在谢垣手边。

贾敏笑道:“这次可难了,梧桐细雨总关情,这次是‘闺阁之愁’。”

谢垣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失笑:“委实不好办。”

他从盘中捏了颗干莲子,莲子如怜子,怜子清如水,思索道:“既是‘闺阁之愁’,也选虞美人,取小梅枝上东君信。”

小沙弥将纸笔呈上,他蘸了蘸墨水,道:“……问谁同是忆花人,赚得小鸿眉黛,也低颦。”

林如海击节笑道:“醉酒人由江声思离合,由离合观落雨,因落雨想闺情,以闺中女子口吻来问忆花人何在,真真是应得上一句‘眉尖若蹙,颦颦婀娜’了。”

谢垣丢开笔,捻着指尖的墨:“总归是太伤情,想当年惜花人,亦不愿心上人如此。”

他们两人声音不高,对面的女眷未曾听得真切。

只是谢泠却“嘻嘻”一笑,躲在草木后道:“二叔父,你这首犯规,不算!罚酒一杯!”

谢垣“啧”了一声:“哦?”

谢泠道:“你这词冲了林妹妹的名,得换。”

这死丫头……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谢垣臭着脸,却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一丝灵光,他有些愕然地望向林如海:“世叔……”

林如海微笑道:“无妨,本是游戏而已,况你又不知晓。”

谢垣的胸口突兀地闷住,话音一转,涩声问道:“世妹的名字里……可是有‘黛’?只不知是怎样的?”

他这样问,其实是有些失礼,但如今两家结交,行的是通家之好,谢垣的年纪又不算大,林如海便温和地笑了笑,含蓄道:“这是小女乳名,家里作男儿养,起了‘黛玉’二字,不似寻常女儿家花花草草的好听。”

谢垣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像是炸开无数细小的烟花。

是……黛吗?

他的嘴角绷成一条紧线,在林如海诧异的目光中,少年豁然从座上起身,向着亭外急走两步,林如海惊愕唤道:“贤侄?”

谢垣的身形倏然顿住,残存的理智在这声“贤侄”里重归主位,多年的良好教养总算没有白瞎,让他哪怕是内心波涛翻滚,也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风平浪静。

他长舒了口气,敷衍了个蹩脚的理由:“……有些醉了。”

林如海看着一旁动都没动的酒盏:“……”

谢垣重新坐下,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他苦笑:“让世叔见笑了,方才……想起一些旧事。”

这话倒没假。

林如海十分体贴地没问,只道:“呃,不碍的。”

谢垣端起酒杯,极轻地松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我这小侄女一向顽皮,今日怕是要遂了她的愿,这杯酒是不得不喝了。”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水落入腹中,将窜起的心头火浇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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