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阿鼻(1 / 2)
尖叫与厉啸在刹那响彻姑苏星月稀疏的夜空,莲花石台裂开,青白的肢体抓破水阁的栏杆,跑得肿胀的脸难辨往日千娇百媚。
杯盏碗盘坠地,声音尖利如鬼哭。人们纷纷逃出水阁,却惊慌地发现水道里涌现了更多青面獠牙的水鬼,衣着华丽者有之,赤身裸体者亦有之,水鬼们张牙舞爪地欲抢人陪葬。
有人打翻了灯烛,绣灯从高楼坠下,灯油在青色的水面上燃烧,烧得那些青灰的皮肉泛出赤红。男子们慌乱间将身边美艳的女妓推入那些簇拥着的尖利指甲,眼睁睁地看着细滑的皮肉被撕成碎片,金钗被用力射出,将逃窜的人钉死在梁上,血珠滚地,被灰尘掩埋。
老乞丐跪在桥边嚎啕大哭,面前画船幽幽地燃烧着沉入水中。上一刻,她的孙儿被生生拽入水中,那些为报仇而来的冤魂当着她的面分食其肉,水波间一片腥臭。而下一刻,嚎啕戛然而止,利爪穿透了她的脖颈,她干瘪的身体被拖入水中。
无人同情她,姓名危急之时,所有仁义道德,所有情深似海,所有山盟海誓,都在索命的厉鬼前灰飞烟灭。
何为人间?此为人间。
何为阿鼻?此为阿鼻。
直到现在竟还有人在放歌,声音清润如山泉,哀转久绝,似是顾影自怜,似是叹此人间。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是那名盛妆的戏子,一袭红衣,宛若晚山落枫,美不胜收。而当年他是年少稚涩,春枝青梅。
唯有歌喉,一如从前。
那红衣旋动着,从破碎的莲花台上转下,不疾不徐地靠近呆坐在狼藉间的秦杕。
那戏子伸出手,青色的手臂淌着水珠,宛若透明。
秦杕像是忽地从梦中醒来,此时那手就近在咫尺,像是要刺穿他的头颅。他悚然惊起,猛地推开那人颤动的手,跌跌撞撞地冲出亭台,踏在血色晕染的石阶上,凄厉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去找别人!去找别人!!”
他是如此仓皇,如此急迫地想要逃离旧梦。而旧日里少年的面目终于清晰,眉目若月,照满旧楼阁。
“公子……你终于……来看我啦!”
不是我来看你了,是这么多年,你终于来找我了!
一道白光划破长空,恍若天外飞仙。剑鸣清亮,冷峭峻险,竟压过了所有纷扰喧嚣。
垂死挣扎的人们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如云的衣袍藏起了面孔。天外一声铮然弦动,万籁俱静。
“散!”那人清冷的声音如从天降,众人方如梦初醒,四下奔逃,方才因着琴声影响才顿住的鬼怪迟疑欲追,天外又是几声肃杀的弦响,稍弱的水鬼登时头骨爆裂,脑浆四溢!
那味道实在令人作呕,众人逃窜的脚步也快了几分。
秦杕方才跑了几步,此时突然一阵茫然,只能呆呆地站着,此时高楼的牌匾砸下,在半空中被悄无声息地切碎。
秦杕悚然,只见他目光所及之处,白衣如惊鸿掠入,剑光照满水道,灵动凌厉,琴声翩然而至,无形中时时相助。那人每一次旋腾,便有一大批尖啸的水鬼头身分离,身姿仿佛若轻云蔽月,飘摇若流风回雪。
这是一场杀戮,却美得不可方物。
那人气势凛冽,人鬼俱伏,秦杕脚一软,跪拜地,突然落下泪来。
他看见火光中,红衣如渚莲绽出,青灰的皮肤闪着磷光,他的血液便一寸寸凝住了。
他从不觉得那是噩梦,因为那个清丽的少年永远令他如沐春风。可他此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尤其是那少年的目光染了火光,幽远空洞,牢牢地锁住了他。
那白衣人却从无凝滞,广袖划成一道峨眉月色,长剑破风而去,掀起重重水屏,琴声激昂,叫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