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树与蜜柑(1 / 2)
哈丽雅特抚平了小男生领结上的褶皱,用充满柔情的目光脉脉地注视着他身上笔挺的西服。她能用这种目光全神贯注地看一盘炒鸡蛋,那双绿眼睛射出的温度,配上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能把地球上随便一个男人立刻溶化掉。罗勃·泰勒曾这样说过:“有几次,哈莉小姐的眼神让我快要爆炸了。”
她对自己所拥有的武器的了解,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的。三岁时,维也纳当地剧院的一场戏剧需要一个孩子上台去扮小牧羊女,他们选中了冲人无度地眨着那双大大的绿眼睛的她。服装师给她穿上白裙子,玫瑰花蕾在草编小帽上绽放,他们给她一根小牧羊棍,用光滑幼嫩的桦树枝做成。她挥舞着它在台上唱歌跳舞,没有唱他们要她唱的《山泉旁的小绵羊》,而是表演了一段自己喜欢的舞蹈,而观众仍然爱她爱得要命,最后也没有任何人忍心责怪她。
小男生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她也看着他,但她心里清楚,这两种目光是不一样的。他长得高大、漂亮,快乐的影子在他弯起的眼睛中忽隐忽现。那双眼睛深深地把她吸引住了,她忍不住仔细地看了又看。那充满热情而又淡漠的眼神,绝对能够让所有女孩子用长长的年华去琢磨。她几乎能感受到他成长过程中父母师长对他的悉心爱护,多少人的忍让、思考培养出这样一个孩子啊!一旦爱上某个人、某样事物,他一定会奉献出那颗珍贵的心灵,全心全意。这样的孩子,一定没有遭受过那种让人从此一蹶不振、浑浑噩噩的雷霆重击,他有自己坚定的信仰,并且幸运女神宠爱他,以至于永远不会让他的心灵因为信仰之震颤而惶恐。
“我们该出发了。”他把身体轻轻拉开。
整段路程他都靠着窗户,认真地观察着沿途的一切。那些房子还没有使他感到厌倦吗?他在看什么呢?哈丽雅特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幢一幢地观看房子的轮廓,感受到的只是杂乱无章。她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来《小镇生活》副导演乔治·拉弗里对他由衷的欣赏,他感叹小男生有他见过最聪明的脑袋瓜子,还打赌说这个年轻人可以在半天之内学会操作片场上用到的所有机器。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想,他便可以。
“跟我说说,”她亲切地说,脸上露出堪称祥和的微笑:“你家人都还好吗?”
“还不错,”他转过头面对她,抿了抿嘴唇,脸上接着露出放松的神情,“太好笑了,他们全都是滑稽演员一样的人物!”
“那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
“好吧,要认识到这一点,必须抛开表面所见的种种狗屁不论。比如说,我父亲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制服供应商,母亲是个护士,妹妹在伯克利学习文学。”
“我抛开了。”
“说到我家人,所有人都认为自己与某种神仙圣物有非同寻常的关联,因此,他们敢蒙着眼睛过马路来证明自己的幸运。第一,我父亲,这人表面上是个老实巴交的田纳西农民之子,但内心深处,我跟你打保票,从我认识他起就坚信他舅母的灵魂附在家里的空奶酪罐上保佑着我们。”
“这让我明天的早餐听起来有趣了不少。”
“对,保持这种态度。第二,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我母亲每年送那么多东西给流浪汉是因为她以前在北非的什么部落被封圣了。你懂吧?就是治好了一个酋长之类的人物后,大家都对着她行礼,从那天起,那位夫人就在为自己的上天堂之路勤勤恳恳地做准备了,即使她是个无神论者。”
“那么你妹妹呢?她一定是个特别惹人爱的小姑娘。”
“你怎么知道?不过有一点她很在意,就是她有一只眼睛稍微有点儿偏,看起来像那种很机灵的布偶娃娃。以前别人用这点嘲笑她的时候,她会挺起小身子冲那人吐口水。英勇,真是英勇极了。”
“现在呢?”
“上高中后她就开始找别的办法了。自从她发现自己跟狄更斯同一天生日后,这就成了她的大救星了。”
“多聪明的小女孩!”
“你知道整件事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每个人展示出来的古怪程度还不到他的十分之一!人人都是如此!哦,我们到了,正好是我抖完包袱的时间。该下车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这是一片位于圣·费尔南多河谷的清新草地,熟透的柠檬、香桃、无花果和柑橘在长得茂密优美的树上散发出馥郁甜蜜的气味。落日在溪流中留下金灿灿的余晖,不远处传来马群不失风度的嘶叫声,使得这片仙境不至于荒凉寂静。就在一棵高大的桉树旁,坐落着一座康涅狄格式的两层小洋房,洋溢着一种想要返璞归真的成功人士会喜爱的造作农庄式风格。洋房旁的草坪上支起了几张铺着格子餐布的桌子,上面摆满了烹饪风格自然野性的食物,以肉类为主。
一个金发女郎围着围裙快活地朝他们跑来,身后远远跟着一个带着顶旧帽子,穿着不拘小节到有些邋遢的高大男人。
“哈莉!真高兴见到你!你叫理查德?我喜欢你的眼睛!你长得真高啊!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房子塌了,你来帮我们撑着好吗?”她吵吵闹闹地说,给人一种快人快语的乐趣。而在她那张灵活的小嘴喋喋不休的时候,她还能跳起来给他们一人一个紧紧的拥抱。
如广大喜爱她的影迷朋友们了解到的那样,这位金发美女无论在银幕上还是在现实生活中都是一位极其擅长吸引注意力的活泼姑娘。在那伶俐刻薄的小丑形象之外,她同时还是个著名的爵士舞好手,性感偶像,网球高手,一个永远改不掉说脏话和开下流玩笑习惯的可人儿。卡罗尔·朗白完美地集这些特质于一身,笑嘻嘻地引着他们向前去。
他们走近那个呷着烟斗的男人,他露出友好的微笑,“今晚的景色真不错,对不对?”卡罗尔的新婚丈夫克拉克·盖博对他们说,并且给了哈丽雅特一个拥抱。
“喂,好啦,难不成我今天早上给你准备的衣服上有胶水不成?”卡罗尔不满地说,把她的小手塞进两个人中间把他们分开,克拉克大笑着顺势拉住她,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儿。
“你们是故意的不成?”哈丽雅特恬静地笑了。
他们说说笑笑着向餐桌走去,小男生很快和克拉克搭上了话,她听见零零碎碎的几个“金枪鱼”“钓竿”“七星鲈”之类的语词,他们似乎对钓鱼都非常有兴趣。当卡罗尔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时,她不禁从偷听中猛醒过来。
“爸真有趣,你看看他那只丑帽子吧,”卡罗尔撅起嘴巴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每次去喂鸡的时候都要换一双贵得吓人的新鞋子,但那只该死的帽子他谁都不让碰!”
哈丽雅特微笑着,沉默不语,这时候如果有个报幕员走过来,他会这样说:“这个女孩子不说话,是因为她对该做什么不知所措呢。”
卡罗尔心中也有个这样的小小报幕员,她明亮的眼睛忽然暗淡了一瞬。她们拉着手在桉树旁停住了,两个男人置若罔闻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听着,哈莉,”卡罗尔轻声叹了口气,“我很抱歉,真的。请别把我那天讲的任何一个字放在心上,好吗?那都是疯话。”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