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家（九）（1 / 2）
小熊就在桌上，脖子上戴着红色方巾。布料上有一串无法被识别的条形码。小熊很软，但是毛料质感有些旧，从手感来看，大概有几十年或更久的历史了。即使这样“有些年头”的熊，也会让人有想要拥抱的欲望。特别是对缺乏父母照顾的小孩子来说。
二恨火把小熊拿起来，玩具的卷曲毛发贴着他的手掌。他转身，对小孩子微笑。
“我不会害你。”
他们的目光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旧小熊布偶在他们中央，塑料材质的黑色眼睛轻轻闪光。在触摸小熊又望着小孩的时候，二恨火会想到女儿，甜美而痛苦的记忆像种子一样发芽了，忧郁和温柔穿过梦海，破土而出。在他因为某事而蹲监狱的时候，妻子因为不知名原因而疏忽女儿……她变成了天使，却像魔鬼一样扎根在二恨火的梦里。
年幼，软弱，无助，缺乏照顾，她就像那个怯生生不敢上前拿熊娃娃的男孩子。
二恨火温柔地看着小男孩。
而那个小男孩，暧昧而犹豫地呢喃着“好怕”一类的话，却迟迟不走过来。最后他说才不情不愿地嘟哝。
“你把小熊拿过来，我不敢过来，我好怕。”
“好。”
二恨火走过去把小熊给小男孩，同时轻轻抚摸小孩的脸，很冷，男孩的肌肤像瓷娃娃。
然而就在这时，墙上出现一只白色的蜘蛛。
而在他身后，阴影罩下来，血影堆砌而成的扭曲巨物已如死神一样高。
“过来吧，小朋友。”
说这话的时候，二恨火望着墙上的蜘蛛。那可不是一般的蜘蛛。他警觉到异常却按兵不动，对他而言，此处信息还不够。
那只白色的蜘蛛落在他的身上，他能意识到危险——来自蜘蛛的警告。
危机的源头无疑是前面的无辜孩童。
他紧紧捏着小熊，如火的冲动，要把布偶玩具捏成齑粉那般。
那时候他的同伴，椿无和藤原，还在走廊上前行。把饴糖安置在老陈的工作室后，两人也没了负担。现在椿无还拿着那把从油画里“借”来的步枪。
灯影幽幽，他们的影子被缩短又拉长，前后灯光叠加出双重人影，而投射在地面与墙上，四个影子中竟有一个呈现诡异妖红。
“奇怪，”藤原突然回头，望着椿无，“这里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椿无下意识往墙边一站，黑与红的重影就因位移叠在一起，瞬间，又被他的实体身形挡住了。
藤原用拇指关节轻轻敲着下唇窝，倒真像侦探一般思考起来。片刻后，他想起来——“对了，以前这里会有机械运作声，因为这里的隔音材料不好，上次我来就听见了机械声，但是今天没有。”
“说不定是在休息？”椿无虚着眼睛望着旁边虚掩的门，他有些困，看着门把手就像看着钟摆与催眠师。
所以，他们要不要进去呢？还没轮到椿无问这个问题，藤原就自作主张跑进那个房间查看情况。
房间里是整齐的电子设备，天花板上是纵横的轨道，菱形钢构件如活动的肌肉控制机械手，在控制台键盘上操作。每个设备都配置了机械手，狭窄的走道之间，那些电子屏还亮着——红光。那表示，设备已与雇员的大脑意识脱离连接。
“按理说这些办公员都是错位上线工作的，不可能出现设备停工这种损失经济收益的情况。”藤原走到设备前面，用他的红线连接程序，试图用服务器的数据找出连接故障的原因。
“可是我们现在还得找二恨坊先生啊！”椿无拉着藤原希望早些离开这里，他们没必要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但藤原坚持就地检索信息，他说事情十分诡异。
椿无下意识后退，却撞到了一个设备。动机太大，震了他一下，不知为何他的心像是被两块废铁夹击。这里太狭窄，他拿着枪都不好过路。他感觉逼仄沉闷只是因为空间压抑吗？也许。反正，这工作间绝不是为正常的“人”设计的，因为连接人类意识的机器，工作只需一双电子手。
迷家大楼的设备给他强烈的“高效率低空间”感知，而这近乎荒诞的廉价高效让他感觉悲伤且恐惧。他不想待在这里。
“难道你同伴的安全不如异常事件重要吗？”
“也许吧，”藤原说得很轻，“这些办公员死了，被杀了，连尸体都被搬运了，我追踪了他们的位置数据，我怀疑杀死他们的家伙似乎还借用了他们的人类躯体……他们像一个整体。”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查到了摄像数据？”
“没有，有时候不需要摄像数据就能知道，因为迷家的人都被标记了隐形的代码。”
“那我们呢？”
“游客倒是没有，谁会这么丧心病狂给陌生人做标记呢？”藤原笑着说。
这时椿无竟听见一声喘息，像是送了一口气。他确定这声音不是他的身体发出的，但这个动态属于他意识的合集。
谁呢？
就在这时他想起梦豆和二恨火那副气人样子。所谓的“给陌生人做标记的丧心病狂之徒”不就是二恨火吗？想到梦豆的事，椿无还心有余悸。
“所以这里能查摄像数据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吗？”
“可以啊，这里的监控点还挺多的！”
原来如此，信息暴露可以这样容易。
在椿无的胸腔里，像是有只麻雀在发烧，烧得他心焦。他开始恐惧，开始慌乱，害怕什么事情暴露，可他想不到自己恐惧的东西。他在隔着一张塑料膜拥抱沸腾的水，突如其来的情火麻痹了他的思维和神经。
他想拥抱藤原，得不到那个吸血鬼的身体他就会死！
“那……藤原……我突然想……”
他无法抗拒那种恐惧，不能查明恐惧之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纵容发情而饥'渴的自己。那是一道来自意识深渊的命令。
“想什么，想从监控里看看大哥在哪里吗？”
“我想……”
——拥有你。
突然，椿无扯开藤原的红线，扑了过去，吻了上去。他几乎是本能地做这般异常暧昧的动作，像是被饿了好几天的狼看见兔子那样，肆无忌惮地冲了上去。
显然，藤原也被椿无的异常行动惊到，他被推倒在设备的控制台上，因为突然断掉的数据连接而意识空白。
“我想吻你，”椿无说，“反正现在那个人不在，反正你也不在乎他的安危，那我们在这里逍遥快活也无所谓。”
“咦，你在用激将法刺激我吗？”藤原笑得有些僵。
“没有，我只是突然有些恶毒地想，如果二恨坊先生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你的情人就只有我一个了，这对我来说不是好事吗？”椿无把步枪横置在藤原的脖颈上，卡着对方的身体，越位强吻。逼仄幽暗的机械工作间里，他完全覆盖在高阶吸血鬼的身上，占据行动主导权。
藤原发现自己圈养的猎物明显搞错了他的身份，然而权力颠倒的游戏中，他阴私地享受这份快感与情趣。因此他没动手，他想知道自己捡来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
“所以……”
“所以我嫉妒他，”椿无说，“我嫉妒二恨坊先生占有你的部分——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爱、你的猎捕。我想当你唯一的情人，做你唯一的血袋和食粮。”
椿无轻轻抚摸藤原的脸颊，另一只手压着枪杆，把压制的力度控制在合理范畴。虽然藤原的身体根本不在乎人类的力道，但他能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处于海绵般富有情调的波段，难得的舒爽。先前的欢愉之事都是藤原主导，而这次，作为猎物的椿无已经掌握了技巧。椿无的手抓着藤原的腰，直截了当扯出扎进皮带的衬衣，那些旧式纽扣被拨开，这身衣物被剥开，下面的人造肌肤比陶瓷更细腻、更白。
“我以为你比较保守，之前还是亲个嘴都会逃跑的小男孩哦。”
“因为进步了，无论了对您的爱，还是技术上，都进步了，所以您只需要闭上眼享受就好。”
椿无的身体重心下移，在藤原的腹部蜻蜓点水吻了下。很快他又起来，双手捧住藤原的头，几乎疯狂地贴近和亲吻，直到两人距离逼近负值。
与此同时，交缠两人的身后，一道红色阴影如鬼魅跑了出来，沿着物质的表皮，幽暗红影爬到设备的接口，“吸溜”一下便钻了进去。
这是影子的主人所不知道的事情，他忙于解决自己近乎崩溃的泛滥春潮。
显示屏上出现提示框。
——警告：是否要删除监控录像……
——是。
——正在执行，进度0%……
机械运作的声音渐渐响起，然而另一边高潮迭起将其压抑，轻轻飞尘在暗箱里起舞，电子元件和管道越来越热。
——进度100%，完成。
那不定型的红影从接口出来，如二维血流一般倾泻到地表，继而回到分离又交叠的阴影中去。而在那边设备上，两人纠缠不休的身体比电子元件还要红热，狼狈得不透气。
只要在涉及欲望的事情上，椿无的脸总是红得不透气。藤原说他那样子像说了谎话的小姑娘，不知是欲拒还迎还是含苞待放。
“因为心动，”椿无说，指着自己胸口说，“因为你，因为爱，这里跳得很凶。”
因为一种饥荒般的占有欲，他的心腔里有活物在撞，一种野蛮暴戾的情绪想要出来，他的“爱”，他的“欲望”，被这身躯壳所压抑。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藤原笑着说出双重含义的句子，用牙齿咬破椿无的脖颈吸血，温热的人类体液进入吸血鬼的身体，他们像是两种试剂真的溶在了一起。
寻欢完毕，他们才想起还有同伴要去搭救。虽然藤原作出一副“兄弟的死活不如杀人事件重要”的样子，可那毕竟是假象。袭击二恨火的吸血怪物和办公人员大批死亡的事件之间有必然联系。可之后他想要通过监控信息查看吸血怪物行踪之时，发现那些档案不翼而飞。
“那个杀人怪物还破坏了监控数据，”椿无说，“那我们只能去管理室了。”
“好啊，你把枪带上，记得保护好自己。”
藤原眨眼，纯真无邪，却在椿无转身出门的时候皱了个阴沉眉头。
出了房间，他们沿着走廊直行，很快抵达管理室门口。门是打开的，在入口处就能看见里面失去的工作人员，血浆飞溅还能看出轨迹，未干，十分新鲜。如此看来，这里已经发生了一场恶战，然而没有武器的狙击手面对强力的异形怪物必定处于劣势。
“这些血……是二恨坊先生的吗？”椿无有些愣，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必然生命堪忧。
藤原用手指蘸取血液在舌尖舔了小口，判断出——“不是他的。”
“其他受害者吗？”
“不，你看这个轨迹，分析一下就知道，受伤的人估计有两米多高，你觉得他是人吗？”藤原的眼和脑都不属于正常人类，空间参数信息自然是手到擒来。
“是怪物。”
这样一来，二恨火这个狙击手能在无武器的场合下将吸血鬼伤成这样，是深藏不露，还是有人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