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六)(1 / 2)
此时二恨火推了推椿无,说:“你们收拾一下,把衣服换了,不然想穿这样游街吗?”
椿无这才回了声好的,随即颤颤地跑了。
他在更衣室找回了原来的衣服,衬衫和夹克外套。
黑色外衣轻轻落地,如一片鸦羽。当他回望镜中自己,凝视着胸前的印记,灼热的银烙出赤红的十字形。那是藤原碰到十字架的时候,秘银发烫将他的胸口烧出的红印。
没错,藤原是个吸血鬼,甚至很有可能是他要找的吸血鬼。那藤原到底是不是利维坦呢?
虽说野火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椿无坚信自己没有认错。如果二恨火就是野火——医师的接头人——那么与野火同居的吸血鬼藤原就极其可能是利维坦本人。
他需要信息,他需要更多信息。他需要获得更多信息去接近他的目的。
恍惚之际,他取下了十字架。好似“需要信息”与“取下十字架”之间有什么因果联系,但他不能知晓。这和盲视的能力是类似的,他在无意识中完成了他需要的动作。
取下十字架的瞬间,镜中出现如梦的画面:
幽灵。
椿无的姐姐,名为“春”的红发女性,站在镜子里。这次她是成型的,还穿着椿无脱下的振袖,脸上却苍白无力。她的指甲很长,牙齿也很尖,那是吸血鬼。然而姐姐又十分痛苦,不是渴望鲜血那般痛苦,她想要传递什么,但——口不能言。
那苍白的手指触摸镜面的银,吸血鬼皮肤便焦化成灰,她痛苦不堪,却用渐渐灰化的手指写下——
【……】
写了什么来着?
那感觉,大概是山茶花浸泡在水里,被莫名的火烧净,又仿佛是夏日被褥捂住了人的口鼻,十分艰难才能得以呼吸。他要从那种状态中苏醒,便看见烟尘、轻雾、无尽的灰烬……
像梦一样。他从一本佚名的诗集里浮出水面,一呼一吸,姐姐幽灵的画面像自来水一般,流淌着,淡去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或许时间都没流。
椿无再戴上十字架,吸血鬼幽灵已消失无影。她似乎从未出现过。遇鬼记忆如若一场噩梦,将他惊醒,又悄然离去。他的确想不起姐姐写了什么,要细想,也只能看见满满的马赛克……
诡异的是,有件事情,是之前椿无都不记得的。偏偏这时候他想起来了。
医师说过——利维坦在还是人类的时候被授予公爵爵位。
奇怪,之前他分明不记得。
他收拾了一下准备出去,再看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泪痕。
他惊醒,自己的时间和躯体像是被梦魇窃走,他并不知道刚才发生过什么。
真的有幽灵出没吗?
他真的看见了姐姐吗?
他真的哭过吗?
或者说,记忆会欺骗自我吗?
更为古怪的是,只要椿无沿着“利维坦是人类公爵”这个句子深想,便想起“公爵追求长生不老并且将自己变成了吸血鬼”——这后半句。
记忆像是火种,被点燃了,如焰疯燃。信息不是从天而降,是本就存在的,突然被他的大脑“打开”的。他对大脑的认知不够,只知道自己触碰了潘多拉之匣,手足无措。现在某部分深层记忆正在复苏,他能感觉自己的脑电在呼吸,轻轻地,一呼一吸。
整个人也变得清明透彻。
舒服极了。
然而姐姐在镜子里写字的模样却逐渐模糊,像是烟灰一样,轻轻地散了。
换完衣服后,椿无与两个新同伴会合。藤原穿着一身西装,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藤原属于偏中性的类型,穿女装的时候表现得可爱,男装的时候又有种俊气。也许是因为那副躯壳的美色就是故意要勾引人的兴趣,所以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会被藤原的模样吸引。
等椿无跟着藤原和二恨火从阁楼正门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现在是凌晨。他们的对面是一家名叫“俄罗斯转盘”的赌场。藤原主动介绍说,那里的负责人正是有食人癖的水泽——也就是藤原和二恨火的老板。水泽与其手下们被外人忌惮,他们也被用妖怪之名呼,实方雀与二恨火都是如此。
出于好奇,椿无又问了下“藤原”名字的由来。他在怀疑藤原的身份。
藤原的外表是彻底的西洋人,却取了一个日本名。藤原是古代公家的赐姓,这与藤原的身份是否有关?或者说,椿无在试探藤原与利维坦的关系。如果他的记忆是真的,利维坦是一位人类公爵,这是否与藤原有着某种微妙联系?
但是藤原说:“名字?什么来着,我忘了,我记忆有限,你不能要求一个活了很多年的家伙什么都记得。”
二恨火轻佻地笑了声,拍着藤原的脑袋,说:“是这样的,他可能是活太久了,老年痴呆,脑子不太好,我第一次遇见他还是从垃圾桶里捡的。”
藤原不爽道:“什么啊,你才是从垃圾桶里捡的!”
二恨火说:“你喝醉了,被人扔进垃圾桶,感觉像是和几十个人搞过。”
“哦,”藤原说,“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了,我记不清了。”
椿无暗自尴尬,心道难怪藤原与二恨火保持情侣关系,还与陌生人纠缠不清。因为藤原本就是个脑子不清醒的风流家伙。
他叹气,轻轻呼吸,打望周围的时候,再次看见入口的粉色广告牌。
如梦似幻。夜已深,但他怎么也不困。如果这是场梦呢,在无何有之乡,那他该是刚从昨日醒来吧。这么一来,他也不担心自己险些丧命的事情,痴痴笑了出来。
藤原突然说:“对了,这两幅画怎么处理?上次画廊老头说有两幅画失窃了,应该就是他们偷的吧,我们明天要去还给他吗?还是敲诈一笔?还是私藏起来?”
二恨火说:“没兴趣。”
但藤原不是。一旦涉及利益,藤原的思维程式就运作得很快。坏主意上浮,他脱口而出:“这样!就去敲诈一笔吧,事后七三分,我七你三。”
二恨火熟悉藤原的脑回路,但他不打算当分文不取的好人。
“你四我六,”他说,“要不是我,你已经被胖子打死了。”
“六/四,”藤原说,“这个商机是我先发现的。”
“五五,”二恨火指了指一旁的椿无,“不要逼我抢你新欢。”
藤原戏谑道:“哼,愚蠢的人类,感情的事也能当交易。”
二恨火回击道:“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无赖。”
“五五,”藤原说,“但你以要请我们去夜市吃夜宵。”
“呵。”二恨火笑了声,默认同意了。
藤原所说的夜市,在唐馆的地盘,这里是以废弃火车站为基础改造的。每到夜晚,流民聚集。许多散贩会在旧火车站经营生意,这时,原本作为安检和候车室的地方成了摊主的乐园。
夜市在火车站内部,原本的灯管和电路大多被破坏,墙上也被涂过层层叠叠的荧光涂鸦,由于车站照明系统年久失修,这里的环境较暗,却显得涂鸦幽幽地亮。商贩的店铺都自带照明,微弱的昏黄灯光从他们的简易空间中透射出来,仿佛银河中漂浮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