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三)(1 / 2)
那是一种错误信号——不安的、封闭的、如同电磁屏蔽。
椿无所见画面变得粗糙,视觉分辨率在下降,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眼睛出了毛病。不适感尚未结束,接着是头晕、眼花、想要呕吐,他很是难受。
再看着那块广告牌,旧式灯管闪着粉色光,如同涟漪一样波动了几下。仔细瞧,还有蜘蛛和小虫在夹缝间筑巢。
椿无“看见”了覆盖在空间里的蜘蛛网。在他凝视灯管的时候,感知到一团不定型的黑影,好像蜘蛛网或污垢有了生命,在动。
这不正常。
他想,自己是不是吃错东西,所以出现幻觉了,就在他转身想向劫匪求助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堵住了他。
椿无能看见男人的侧身,那是个打着黑色雨伞的胖子,穿的廉价西装,下面的皮带像戒指托一样兜着那圆润的啤酒肚。椿无抬头才能看着胖子的脸,那家伙大概有两米高,像是在椿无和劫匪中间卡了一座不自然的肥肉山丘。
不对劲,身体正在向他发出警告。
椿无小声试探:“请问你是?”
胖子扭头,如恐怖片里古棺老尸出场那样对椿无笑了几下。
全程,后面的劫匪都没发现异常。
椿无想通了,是知觉干扰。
人的知觉是会被影响的,比如迷幻剂、虚拟现实体验。但有比化学药剂和电子设备更实用的东西,就是知觉干扰。
——或者说是高级催眠术。
人类的感知是有限的,一些超越感知的存在也能影响人的感知,发现源于相互作用。中古时代的人看待电灯,就是魔法;看待网络,就是另一个世界。因为他们没有感知并认知到某些存在,不知道无形中隐形之物作用于现实的原理。那么不可知物便成了神迹。
即使在技术普及的今天,人类对感知的控制依旧不完全。人们知道分子、原子、电子、量子,知道电磁感应和能量守恒,却不一定能抵抗住刻意的干扰和入侵。精神入侵,这种可怕的技术是后话了。比起需要脑机接口的精神入侵,知觉干扰可以说是一种温柔的技术。它通过电磁波影响人的脑电波,麻痹作用的信号会使在场人感觉不到动静,而陷入麻木状态——像是魔术师利用场景、道具、手法来模糊人的感知,以达到“偷天换日”的目的。
胖子在用某种工具制造干扰电磁波,像屏障一样隔绝了绑匪对椿无的感知。
椿无因为“高维盲视”的体质,没有被完全催眠,而是感到身体不适。他对危机的敏锐感知既是万幸也是不幸,也许,因为洞见而承受苦痛本就是命运的天性。
“喂,你,过来。”胖子对椿无说。
胖子的阴影落在椿无脸上,幽幽的。
椿无只能顺从。
负责看守的劫匪一直望着前面,胖子和椿无从他前面经过的时候,劫匪也没有任何反应。
椿无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劫匪抽了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和旁边的空气说着什么,好像那儿还有人似的。椿无没能听清,只要他和打伞的胖子站在一起,耳朵里就全是密密麻麻的杂音。
现在他们距离双鱼大道越来越远,走到一个巷子后,胖子才把伞收了。
伞骨闭合的瞬间,椿无脑子里的杂音也消失殆尽。果然是伞的问题。
现在他们位于一座竹木建筑前,门口是半掩的木推门和樱花色的布面半帘。胖子把椿无带进去,那里面有另一个瘦削男人,皮肤黝黑,偏红,像是高原地带的居民或是有东南亚血统。
瘦男抬着腿坐在办公桌后面,一手拿着报告类的文件一手拿着电子烟。他打量椿无,说:“哟,你抓的人比我想象中好看。”
椿无不敢动弹,好在现在他头脑没这么昏沉了。
他下意识觉得这两人和浮空轨上的劫匪不是一伙的,就小声问了句:“你们想要我干什么?”
“演戏,演戏,演戏。”胖子说,就像小孩牙牙学语那样。
椿无意识到胖子脑子不太行,说得不找边际,要么是智力发育不完善,要么是基因缺陷。
椿无说:“可我不是人质吗?”
瘦男笑道:“你应该开心才对,我们救你出来了。”
椿无更是一头雾水。
胖子在傻傻地附和:“你要开心,笑一个,要不是我们,你会被卖到水泽的地盘,会被当做饲料,食材,他要吃人的,但我们可以让你漂漂亮亮的……”
椿无反应过来了,他被黑吃黑的家伙拐走了。
不过,理性分析,这两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拐人,也不是杂鱼。虽然不知道水泽的地盘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但是按照椿无的猜测,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至于电影……那是不可能的吧。
椿无把手悄悄伸到背后,抬起头,用天真无辜的样子向两个二代劫匪提问:“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吗?”
瘦男说:“先去换衣服吧。”
接着,椿无被带进更衣室,他被要求换上一套女装——黑色振袖,袖口是海浪与大鱼的纹饰。房间里有个白面的女人帮椿无换衣,一开始,椿无非常不适应。直到那人开口,他才发现这是“女形”——也就是歌舞伎中男扮女装的角色。
无论如何,椿无感觉之后发生的,不会是好事。
“女形”给椿无更衣装扮完毕,椿无看了看镜子。他想到了姐姐。眼前身着华丽和服的红发之人和他的亲姐姐别无二致,或者说那本就是他姐姐的魂魄从脑子里出来,化为实体。然而椿无看见姐姐的样子,没有怀念之感,随即涌来的,只有狂风骤雨般莫名的苦痛。
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女形”把换衣时取下的银色十字架递给椿无,那种异样的苦闷又随风而散。也许那十字架确实可以保护他,不受吸血鬼和噩梦的侵扰。
屏风一开,他们从更衣室出来。
外面是古典廊桥,下面有条暗河。水菜被流水冲涮,像巨型鳗鱼舞动长长的身子——被钉死在案板上。
椿无看得出神,不经意间撞上一个女孩。她比椿无矮上一头,金色短发,蓝色眼睛,分明是西洋人的模样,却穿着花魁的红装。
金发花魁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红线,那红线被后面一男人所牵。
戴着黑色圆片墨镜的灰长衫男人像是从民国时代走来的,神似瞎子阿炳,感觉给他一把二胡就能听上一曲《二泉映月》。
这时,黑皮的瘦男从背后喊道:“胡先生。”
被称为胡先生的长衫男子应了一声,牵着花魁少女到廊桥另一头的观景台落座。他和瘦男谈起一些当地的事情,而椿无只好在一旁站着。
“听说你想把这边的摄影棚交给我们来做,怎么,水泽收的保护费太高么?”
“胡先生,您误会了,与其说是被压榨,不如说是想要提升产业质量吧,那群日本野小子可不懂艺术,这边的技术又无法生产可修复的机械人偶,都是拿生人来做,每次做完片子,主角就半死不活。”
“当然,水泽可不是个食人魔么?我看他想学汉尼拔·莱克特却没有人家的优雅,生来就是野兽,呵呵,我们唐馆的人可没这么不讲道理。”
“唐馆的人最会做生意,也最会做工业,”瘦男说,“在鲸落岛,只有唐馆的技术能生产机械人偶,与其让她们做红灯区产业赚钱,不如和我合作,要知道人对破坏性色'情录像的需求是很高的,当他们无法用自身发泄欲望,便会通过其他手段满足自我,我们所做的只是收钱罢了,当然我也会给你们交保护费的。”
“朋友,你这是背着水泽把地盘让给我们吧。”
“可以这么说,反正水泽是个胸无大志的家伙,保守派,他的理想就停留在杀人打劫、嚼嚼人骨头,以及收取保护费上头,但你们唐馆不一样,对外贸易的地下铁路在你们的地盘上,和你们联合还可以让我获得产品出口权限。”
胡先生的花魁给他点了老烟,他吐了一口烟,继续说:“这确实是双赢之局,但是——我能得到什么呢?”
显然,他在索要中介费。
瘦男笑着拉下观景台后面的绳子,原本的阁楼坍塌了,或者说那一瞬间它们变回了本质,成了平面投影。事实上在观景台的后面并非真正的阁楼,而是投影的阁楼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