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一）（1 / 2）

所有的欲望，都被钉死在约定俗成的十字架上，而你们，怂恿矫作的情绪像一只腐败的鲸鱼喷出内脏。事实是，沾满鲜血的魔鬼被囚禁于温润无害的红色胶囊。谁能看见一片污水中，木桩刺入怪物的见”了。一个女人掉进水里，白色的病服被染得透红，怨恨像灰烬，羞辱了梦的水域，一切变得浑浊，丑恶不堪。从水面看自己的倒影，是铺天盖地的赤色浮尸和张牙舞爪的水污染。最后，它们都被神圣的力量分解了，成了野兽的养料，组装成幻影的电子光，被锁死在大脑的黑房。

敬纯真无邪的伪装，只有疯狂能滋养疯狂。

■

车厢晃了一下。

走道的黑色LED屏上滑过一行红字：距离火车离开隧道还有五分钟。

六号车厢中间只亮了一排低明度的安眠灯，火车正在隧道中加速。加速期间车厢内部受屏蔽，乘客不能连网，即使是人们要使用虚拟现实装置，也会受到一定功能限制，所以多数人选择合眼休息或者观看离线电影。

坐在k01位置的椿无除外。

他眼周带有黑眼圈，这是因为前几天离职交接工作，没能好好休息。理智地说，现在本是个放松休眠的好时机，但他无法入眠，因为心里垂石高悬。

望着窗口之外，无趣的黑色映入他的眼。在玻璃面的反射之下，他清晰看见了自己的脸，啊，还有头发——那片赤红蔓延在黑暗中。

一瞬间，他又想到他的姐姐阿春，随即便想到她说的，“给我血。”

——可真是诅咒一般的句子。

事情要从姐姐与一个陌生男人私奔说起。那男人是个怪病患者，结果姐姐也染上了恋人的病。她开始畏惧阳光，丧失理智，渴望鲜血。发病的时候，患者会无差别攻击任何活人，并喃喃自语——“给我血。”

最终姐姐不想连累家人，自杀身亡。

椿无阖上眼，车厢像摇篮一样，要让他沉入梦境。可那是被情感织成的噩梦，令他无法抽离。大多数情感都是如海浪般涌现的，潮水汹涌，难以被理智所压制。于是在冥想世界里，椿无再次幻听到邪恶之声，“给我血。”

——这次说话的人是他父亲。

在踏上这班火车之前，椿无曾去探望父亲。在封闭得几乎没有光的特殊病房里，男人被拘束在床上。那是一个面相发黑、外形干瘦的家伙，因为病入末期，头发已经掉完了，皮肤也呈现病态的灰色。父亲和姐姐患的是同一种怪病，传染病，其传染的方式十分特别，用一个传说中的词汇才能概括，初拥。如你所想，此病的源头正是——吸血鬼。

在专业医生给怪病一个专业性称呼之前，知情者们将怪病称为吸血鬼病。患病的人会变成野兽一般的吸血鬼，且不可逆转。

他们不再是人类了，永远像野兽一样沉迷嗜血之事，不再有心，再不会爱。

就像那时，他父亲被困在病床上，口齿不清地说着，要血，血，血……

——完全忘记了儿子的存在。

对吸血鬼而言，眼前的红发人类只是食物罢了。

一旦人堕落成野兽，便再也无法回头。父亲已经彻底成了吸血鬼，完全丧失了人类的属性。再多的化疗、再昂贵的药、再好的医生也救不了。

也许对吸血鬼而言，唯一的解脱便是死亡。

不如让他走吧。

这个决定让椿无纠结了半个月。

但最终，他没忍心让父亲去死。

因为父亲的主治医生，本·芬尼克斯医师，告诉他，也许称号为“利维坦”的高阶吸血鬼能让他的父亲恢复神智。可惜医生没有透露更多消息，只是说了个名字，说那个家伙住在鲸落岛，说找到他也许能救垂死的吸血鬼病人。垂死挣扎的、恶鬼一样的、满口尖牙的——吸血鬼病人。

……

椿无猛地睁眼。他被浅梦里的狰狞怪物吓出一身冷汗。

车厢还在摇晃不停，这里很安全。

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下定决心要找吸血鬼，要看看医生说的“利维坦”能不能救病床上的父亲。也是这样，他才断然辞去见习记者的工作，上了这班去往丰秋名的火车。

芬尼克斯医师说，鲸落岛在“世界之外”，但这班去往丰秋名的火车将通往“世界之外”。对于椿无这样的普通人，这话听起来有些恐怖。这就像所谓的“通往天堂的飞机”或者“通往地狱的过山车”一样，前者是意外，后者是死刑，怎么看都不吉利。但椿无别无选择。

这时，虚拟现实广告突然弹现出来，以光屏模样出现在椿无眼前。

广告上，人气美妆博主luna顶着彩色丸子头，一边化妆一边介绍染发护理产品。

椿无没兴趣，点了跳过。

紧接着，死性不改的广告又来了，这次是个浮夸的风水先生，推广丧葬一条龙。

实在无聊，谁会看这个？推广这种广告的AI大概是人工智障吧。

可惜椿无已经没有“免费跳过”的次数权限了，为了省点零钱，他宁愿看着广告下面滑动的小字：距离火车离开隧道还有三分钟。

“唔……”

他真的没兴趣，断然选择转移视线，望着漆黑的窗口和自己的影子。

在他胸前，银色十字架项链闪射光芒，犀利明亮。他解开领口纽扣，把十字架项链塞进衬衫里面，又扣上。目光由下至上，他再次看见自己的头发。赤红，那是如月冈芳年的浮世绘一般的赤红。这不是天生的，他是学着姐姐的样子染了一头红发。虽然姐姐染发是出于叛逆心理，但椿无却是为了纪念亲人，守护家人。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吸血鬼男害死了他亲爱的姐姐。但现在他不得不寻找另一个吸血鬼。

利维坦。

火车冲出漆黑的隧道，刺目的日光照亮了沉闷的车厢。外面正晴。

城市以纺锤状垂立在地表上，它们被统称为围城。所有围城的集合，便是人尽皆知的联合城市系统，那由人工智能和民选执政官联合控制。

在围城外面，盘旋着一些小型机械球，那是卫城星，它们兼具基站和天眼监控的作用，围绕城市做匀速圆周运动。因地域发展不同，城市高度参差不齐。即便如此，最矮的围城也达到地表上三百米。这倒是浮空车站的基本要求。

浮空火车就是椿无乘坐的公共载具，是比较昂贵的一种，智能驾驶。车站和轨道高于地表三百米，车厢经过电磁隧道加速，如磁轨炮子弹一般高速出膛。浮空轨道不落地，经过悬浮设计，自重被抵消，只需考虑其他荷载。这些黑色的轨道像线形拼图一样连起城市，由于轨道构架中本就带有生物控制电磁波，起保护屏作用，也不会有飞行生物撞上车轨。总体来说，是很安全的。

因为安保措施，载具运行成本又高，没有什么人会考虑劫持浮空轨。倒是在下面百米级的高架桥经常受到威胁。

由于车厢位于高空，椿无眼中的高架桥就像小孩的玩具。那些黑色的桥面平铺在灰色石拱上，电网形如栅栏，把交通道保护起来，而路面磁悬浮载具就像玩具车一样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