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月亮是方的(1 / 1)
赶到时师鸣乔早已鸣金收兵没了踪迹,让晋齐楠奇怪的是师鸣乔并未领兵袭击平民百姓,只是毁了泰成帝历时许久修建的功德碑与祠堂,似乎本意就不是为了讨伐泰成,倒像是一时兴起来顺手扰乱一番。
晋齐楠走至碑前断口处细察,断口处的磷纹正是师鸣乔的随身佩剑的纹路,独此一份,确认是师鸣乔本人无误,此人一向乖张跋扈,怎能甘心只闹出区区这点动静便收兵没了踪迹,晋齐楠心下迟疑,却一时也摸不清此人的意图,只得命人顺着痕迹细察,自己则是带兵回朝复命。
这边仲龄上了马车回府,才刚放下马车的帘子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嘴巴,身后之人的声音带着笑:
“小狐狸,是我。”
小叶子被吓了一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才没有惊呼出声,仲龄却似早就料到了一般,轻轻挪开师鸣乔的手,示意小叶子:“小叶子,你去外面守着。”小叶子得了吩咐下去,仲龄才转头看向师鸣乔问道:“做完了?”
师鸣乔大大咧咧躺在座位上,顺手拿起食匣里晋齐楠为仲龄备下的点心开吃,“爷爷办事一向妥帖,小狐狸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了。”仲龄听闻他得手,在他身边坐下点头又说道:“相信不多时泰成朝堂皆知师鸣乔趁晋齐楠离朝奇袭泰成,泰成帝生性多疑,只是抓内鬼奸细这一项,就够他们人心惶惶一阵了。”
师鸣乔听他风轻云淡地叙述着祸乱朝纲的安排,仿佛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愈发摸不透这人想要做什么,又想起之前派人重新探听了近年来仲龄的境遇,联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红着眼睛对自己说要一个公道,有一瞬间,他开始想将仲龄带回南域护起来,让他远离这里的尔虞我诈,危机重重。
师鸣乔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样子,直了身子坐在仲龄身旁看着他的眼睛说:“小狐狸,是非曲直何需人人辩白,泰成世人不信你,我信你。我信你父亲忠肝义胆顶天立地,信你风清明月襟怀坦白,只要你愿意,我便带你走,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此后你说月亮是方的我都信你,好吗?”
仲龄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说信他了,一时愣在那里像是定住了一般,师鸣乔说信他…侯府被诛至今,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自己的父亲忠肝义胆顶天立地…晋齐楠大婚伐侯府时仲龄没有哭,长乐城门父母首级高悬他没有哭,他曾试着告诉晋齐楠自己的父亲极好,可晋齐楠不信,他也没有哭。他当时想着,不信便罢了,只要自己精心筹措,只要自己步步谋划,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证明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可如今不过短短两面的师鸣乔说“信你”,仲龄霎时便泪满眼眶。原来一个人被不信任久了,久到连自己都习以为常的时候,猛的听到有一个人说相信,是这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久立寒冬中猛然的一团火光,那般来之不易,如获至宝。
师鸣乔看着本来冷清清的小狐狸突然愣愣地看着自己,眼圈红红地噙着泪,似乎是委屈久了的小孩子终于找到了发泄一般,他忍不住轻轻靠过去拢住仲龄的肩,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头给他一点支撑。仲龄别扭地咬着下唇,隐忍着眼泪不愿哭出声来,师鸣乔又带着些温柔的笑意说道:“谁家的小孩子不是想哭就哭,怎么到了你这里连这点小事也要忍着,小狐狸,我不笑你。”
仲龄听了他的话终于不再隐忍,他靠在师鸣乔的肩上,全身轻轻地颤似乎是怕两旁侍卫听到不敢发出声音,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唏嘘从师鸣乔的肩窝处穿出来,像是受伤的小兽,无助而又慌张地独自面对着危机四伏的世界,就连哭泣都不敢放声,怕招来周遭蛰伏的野兽。师鸣乔能试着自己的衣襟被打湿,仲龄在自己的肩头抖得厉害,那哭声很轻,却实实在在撞在自己的心上。他低头轻轻去顺仲龄的
后背,安抚他哭的颤抖的身子,能看见仲龄露出的侧脸上挂满了泪,腮还是带着些婴儿肥的少年样子,师鸣乔不禁想,仲龄才不过双十年纪,这般日复一日的隐忍,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愈发心疼眼前这个人,不过是简简单单一份信任,到了他这里都成了一份施舍,他伸手去抚仲龄布满眼泪的侧脸,用手指轻轻替他拭着,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小狐狸,跟我走吧。”
仲龄好半天才渐渐止了哭声,缓缓从师鸣乔的肩头移开,眼睛红肿着微垂着睫毛,他没回答师鸣乔的问题,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了师鸣乔一个问题:“师鸣乔,十二年前泰成宴客天下那日,你在干什么?”师鸣乔一时被他问的有些愣住,仔仔细细地去回忆了一番才说道:“我也到场了的,随父王进献礼拜。”
仲龄轻笑了一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你幼时该再顽皮些,四处走一走,皇宫御林苑中有一颗桐树,若是那时你能接住我,我一定跟你走。”
师鸣乔不太明白仲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正想再追问他,却见仲龄擦了泪痕高声将马车叫停,下车前道:“我引开侍卫,你该走了,后续该怎样做我会让穆子良告诉你,”仲龄下车前顿了一顿,“还有,师鸣乔,今日谢谢你。”不待师鸣乔反应,他已下车,说着犒劳侍卫下人,带众人随他向远处茶摊而去。
师鸣乔闪身离去前,又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泪痕喃喃道:“小狐狸,如今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愿意接住你。”
泰成帝大怒下令彻查朝廷百官,晋齐楠审到黄昏时分回府见仲龄还未归来,心中担心便在府门前守着。仲龄到将军府时已是月上柳梢头,远远就看见师鸣乔提了一支灯笼在等着,车一停稳仲龄起身,果不其然又落入了晋齐楠的怀抱,晋齐楠一手放在仲龄的膝窝,一手揽在他的肩头,伸了一根手指去勾仲龄的腮,温声说道:“龄龄,我等了你许久。”
仲龄任他抱着回房,不经意的去问他:“可是抓住南域叛军了?”晋齐楠摇摇头,“到时已没了踪影,许是朝中出了内鬼通风报信,正在彻查。”仲龄听了他的话又问到:“抓住的内鬼该当如何?”晋齐楠见他难得有兴趣与自己聊上几句,想也许是楚阳关景色秀丽仲龄心情不错,便回他:“刑部下狱,择期问斩。”
仲龄点点头,似乎又对这话题失了兴趣,晋齐楠见仲龄不再说话,又念着夜深,便拥他回房就寝。仲龄坐在床上,看着晋齐楠不急着睡,而是拿出个小纸包打开,“听小叶子说你回来路上没有胃口,这里有下朝回来时顺路买的桂花糕,我特意让厨子做的松软,虽然尝不出味道,但口感也是极好的。”
晋齐楠捏起一块看着仲龄张口接了,笑着揉揉他的头继续说道:“按理说小朋友睡前不能吃糖,可是谁家的小孩也不如我们龄龄乖巧可爱,该奖一块的。”
仲龄看着晋齐楠,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朦胧了轮廓,显得温润清朗,那曾是让他辗转思念的一张脸,不论是今日的桂花糕,还是上元节的糖豆,抑或是长乐城郊的果子,都是晋齐楠独留给自己的温柔。这人待自己这样用心,老天爷却不肯许一个圆满,为何偏偏是要他来骗自己,来亲手毁了自己的家…
睡前,仲龄突然声音浅浅地对晋齐楠说:“晋齐楠,月亮是方的。”
晋齐楠不明白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干嘛,抬头望了望窗外的月光,轻笑一声,揉了揉仲龄的头发,“傻龄龄,月亮是圆的啊。”仲龄不再言语,终是合上眼睛,掩了神采暗色和眼角的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