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1 / 2)
启伽暗自盘算,若不出意外,这将是她留在秦宫的最后一夜。
她身体沉重得很,礼服重,发饰也重。长定和杜若皆是如此,启伽还有心思窃笑,办个国宴就跟耍宝似的,各宫妃嫔都恨不得将所有家当挂身上显摆。
她原想轻便点好些,簌簌说:“平日也就罢了,今夜是国宴,太素净不合规矩。”
大殿很是宽敞,秦王和启伽都看不清彼此的脸。他独自一人高高在上坐着,接受臣民的朝贺,每个臣子和德行出众的人都向他敬酒,他不能拒绝,都会浅酌一口。
启伽笑自己快要糊涂了,那一瞬间她竟觉得秦王可怜——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极尽威严,也极尽孤单。
在赵国,这样的国宴每年也有几次,启伽从来不去,好在她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司马尚也不强求她。众人也都知道,是司马尚的女儿贪玩,习不好宴礼。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正式开宴。秦王特意多看了启伽几眼,她果然还同幼时一样,望着餐盘里的食物发呆。
秦王示意赵高上前,吩咐他:“派个老练的女官下去替司马夫人布菜。”
只这不经意的小动作,启伽没放在心上,却被长定看在眼里。李牧常对她说,君心凉薄。想来不过是未曾遇见真正挚爱罢了,若君心当真凉薄,她还尚有一丝盼头,也许秦王厌弃了司马启伽那日,春风还能吹到她身边去。
可他的心填得太满,容不下一粒尘埃。
启伽一直低头吃,很是悔恨自己从前错过了那么多国宴,国宴上的吃食味道真是不错。
女官暗声提醒:“夫人,够了。”只是给她随意吃些做做样子,哪里有妃子非得在国宴上吃饱的
“哦。”她放下筷子,一直盯着眼前的食物发愁。秦王一得空闲,也盯着她发恁。
他对世人要求太过严苛,最恨不守规矩的人,但启伽不守规矩,他就很喜欢。从幼时起便如此。
也不知如何挨过这场国宴的,她耷拉着眼皮子,头也沉得快断了。
换了身轻便的服饰,秦王已在契成宫的寝殿里等她。他已经喝过太多酒,脸色微醺,剥去了华服,只着一身轻瘦的玄衣。
启伽没想到,他当真会来。
秦王递给她一个小食盒,里面装满了各种精致的小点心。他说:“我知道刚才你没有吃饱,特地叫人给你多备了一份。”
鼻子泛酸,她依然故作蛮横:“嬴政,你别突然对我好,我不是猪,但你一定没安好心。”闺中时听长定说女人是最软弱的,只怕男人对自己好,那时她还不信。
秦王淡笑道:“无妨。你凡事总把我往最坏处去想,我已习惯了。”
他也最厌烦多疑猜忌的人,但启伽疑神疑鬼,他就觉得特别可爱。
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启伽身上某种特质才喜欢她,譬如纯粹烂漫,又譬如善良潇洒。其实不然,现在他知道,与任何特质无关,只关乎喜欢本身。
“喝吧!”启伽给秦王斟了一斛酒。这段日子他盯契成宫太紧,他不来,他的人也会多嘴,那样就再逃不出去。好在秦王在这儿,大家都很识趣,不敢靠近。
他还是没怎么变,只除了眼里平添过几分沧桑。
启伽呆望他许久,好似在赵国司马家的封地上相遇,她看他,熟悉又陌生,欣喜且难过。
若他只是个平凡人,该有多好
有些上头,他喃喃道:“你为什么总不愿意多看我一眼那个赵嘉……有什么好”
他在台阶上躺着一定很难受,启伽还拿了两个枕头给他靠着,他实在太累,又在启伽身旁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于是卸下所有防备,昏沉入睡。
得偿所愿,契成宫的人顾忌秦王在启伽殿中就寝,根本没敢过去监视。她轻松自如出了契成宫,又因是除夕,整个秦宫只余下各宫轮值的小太监。很顺利的,启伽到了小春楼。
接应她的是个老嬷嬷,从侧门出去那一霎,她竟有些犹豫。前方是冷清寂静的街市,身后是肃穆庄严的秦王宫。
低头看一眼自己玄色的袖衫,她微微抖动朱唇,再憋不住一滴泪。
她哑声道:“永别了,秦王政。”
李严和左芦早守在约定的地方。见她到了,左芦高兴至极,差点抱住她。只是顾及男女之防,撑开了双臂又放下,傻笑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时隔大半年,李严消瘦很多。原本是英朗的少将,再见已成落魄的儒生。家国尚在,身负军功,他不曾失去任何东西,却也失去了所有。
久别重逢,反而不知从何说起。他上下打量启伽,眼底是雾,眼中是光。
启伽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幼时最好的玩伴便是李严和嬴政。刚才她看嬴政的眼睛里全是苍凉,看得人难受;不料李严眼睛也苍凉得可怜。
政哥哥变了,严哥哥也变了。
左芦说:“这时候不应该说废话。我们快些走,再过半个时辰就轮到蒙将军当值,就再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