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而复返（1 / 2）
春意已阑珊，谷雨这天京陵城内很是应景的下起了雨。
沈宁的院子里没什么花木，只有一树绿芭蕉，春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芭蕉树上，倒显得有股子一脉痴情付水流的味道。
今日沈宁穿了身银袍软甲，头上依旧插着那根青铜云纹簪，此时正翘着腿靠坐在屋檐下，手在掌心和着雨滴落下的声音打拍子。她一边打拍子，一边哼着小调，也听不出是个什么曲子。
沈宁闲，是真的闲，这些日子明玉就没见她干过一件正经事。从被罚俸以来，她便没去过校场，朝也不用上，平日里无应酬，这破宅子也没见谁来敲过门，沈大将军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养鱼逗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乃天底下头号闲人。
这么多天了，明玉没见她离开过这院子，当然也不许她离开，就连今天早上她申请要和元青去街上置办粮油菜肉，沈宁也用一个冷冰冰的眼神驳回了她的请求。
此时明玉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后，这几日天天对着沈宁，她真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人。
沈宁这个人平日不需要人特别伺候，可折腾起人来，那时花样百出。就像昨天，半夜突然起来又是要酒喝，又是听诗词歌赋，折腾够了，安静下来就会像现在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宁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只管自己哼唧，让明玉搞不懂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她暗暗掐着手心，暗暗祈祷元青能快回来。
“上次你说你不是粗使丫鬟那就是贴身丫鬟，既然是贴身丫鬟，对三皇子的事想必是极为了解的，你且说说你们家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明玉心里暗暗叫苦，她既不是粗使丫头也不是李琮钰的贴心人儿，能说什么？
可现在骑虎难下，只好无奈道：“明玉只是个丫鬟，怎好说主子的长短。”
沈宁停了手上的拍子，抬眼看她：“我今日偏要你说呢。”
沈宁偶然面无表情的看人实在挺吓唬人，明玉心里咯噔一声，无措道：“将军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明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宁站起身，望着那一幕春雨，悠然道：“三皇子已逾弱冠之年，这些年三皇子妃的位置为何一直空着？”
明玉心中诧异，心思转了千百回，李琮钰那点事沈宁如果真的要查也瞒不了她，况且来之前李琮钰就交待过她，不管沈宁问什么，她照实说便是，要是胡乱编造反倒容易引人怀疑。于是开口道：“王爷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婚约，只是......”
明玉语气故作为难，沈宁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开口：“只是红颜薄命，那些小姐没活到入住王府就香消玉殒了。”
沈宁眉目一挑，奇道：“哦，这是怎么回事？”
明玉回道：“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恐怕有所不知，三皇子在舞象之年起就被赐了婚。我记得对方好像是礼部尚书的千金。可自打赐婚之日起，这位尚书千金便一病不起，还未等到大婚之日就去了。后来皇上又为王爷赐了好几桩婚事，同那尚书千金一样皆是还没入王府的大门就一命呜呼，这些事儿在京陵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都说......都说......”
沈宁沉吟道：“都说什么？”
明玉压低了声音，警惕道：“说三皇子命中带着桃花煞，是个克妻的命。”
沈宁暗笑一声，李琮钰贵为天潢贵胄居然连个老婆都讨不到，还被安上克妻的名头着实有些惨。她转念一想，若是李琮钰结上了外戚，必定势力大增不好对付，克他妻命的恐怕不是什么桃花煞，而是阴谋计。
文帝自“月桥之变”重回帝位后变得喜怒无常，敏感多疑，这些年冯皇后和冯冀狼狈为奸，长久把持朝政，李琮钰能在冯皇后把控的势力下活着长大也算不容易。如今太子和冯党生出嫌隙，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不晓得他这把火会点在什么地方，自己在他所布下的棋局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思咐之际，屋外骤然传来一阵琴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玉仔细一听，这琴音的曲调与沈宁方才口中哼的调子毫无二致，料想必定是相熟的人，于是开口道：“将军，外面好像有人，我去开门。”
她正抬步欲走，却见沈宁伸手阻止：“又没人敲门，你去开什么门。”
明玉不解，“可他弹的曲子......”看沈宁脸色转冷，她只好停住脚步。
大雨滂沱而下，屋外的琴音却并未被掩盖，反而铮铮然越发清晰。
沈宁转身进了里屋，好似不愿意听到这琴声，明玉只好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进了屋子，她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瞧，明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她看得上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
沈宁走过去将剑取下来，突然开口道：“明玉，你说剑是用来做什么的。”
明玉想也不想便开口道：“自然是用来杀人的。”
“说得好！”沈宁取了剑，径直走了出去。
雨中响起的琴声悲凉清俊、哀婉动人，沈宁提着剑一人立在大雨之中，她虽早料到顾珩会回来，但是内心是极不愿让他回来的。
若是顾珩不回来，她就还有可能回到七杀寨，还能做回那个无拘无束，潇洒自由的土匪头子。可他回来了，带着山雨欲来的阴谋回来，沈宁明知道是陷阱是局，可她还是不得不往里面钻。
琴声音调行至高处，明玉听见铮的一声，沈宁已拔剑出鞘。这是谢明玉第一次看到沈宁用剑，其快如风，其徐如云，身轻如雨中之燕，剑势能贯破长虹。
此刻，明玉有一种错觉，现在这个沈宁才是真正的沈宁，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她，一丝一毫，一颦一笑，全部都是假的，这样的人难怪李琮钰会让自己盯着她。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词随剑意起，墙外的人仿佛听到了她的吟诵，故意转调而和，琴声变得激越跌宕，又苍茫悲凉。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沈宁挥剑如影穿行于雨幕中，试图切断那一滴滴落下的雨水，可一招一式皆是枉然。雨继续往下落，雨幕未断，琴声也未断。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话音一落，沈宁手中长剑猛然回鞘，再看时，她已淋得浑身湿透，雨水从发梢和睫毛上不停地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