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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台榭,飞檐斗拱。
太阳已经掩尽了最后一丝余晖,处于新郑中轴的韩宫布了足够的灯烛,将人们崭新的衣衫映得流光溢彩。
宫宴实则在晡时就开始了,并且会一直持续到夜幕沉沉君臣尽欢。对年轻人来说,这是难得可与朋伴亲近的机会,所以沿途走来诸宫室中多有嬉笑之声。但韩非性喜清净无意于此,拖到夜幕四合后才带着两个女儿缓缓赶到。
来迎接的宫人也习惯了王叔一贯对此的不耐,提灯在前,只低声说了一句:“大王来催多次了。”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也不敢露出催促的神色。
韩非听见了,嗯了一声,步履依旧缓慢沉稳。
宁昭同扶了一下踉跄的嫡妹,轻声提醒一句:“小心脚下。”
韩漪不自在地甩开她的手,却依言靠近灯光走得更小心了些。
宫墙深深,两侧的壁画在昏暗的烛灯下显得有些诡谲。喧闹被隔在墙的另一侧,听不真切,也掩盖不了几人行走间显得纷杂的呼吸声。
迎接的宫人咬着牙,冷汗从额间滴到眼睛里也不敢擦拭。脚下杂乱的步子无意识间越来越快,好像身后的灯照过的黑暗里有什么在追着他。
“你会死吗?”陌生的清越嗓音,听着不带半分情绪,却叫住了他的步子。
宫人猛地跪下伏地瑟瑟发抖不发一言,韩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韩非,又看向说话的庶姊,朝她身边靠了靠。
宁昭同看着宫人,又问了一遍:“你那么紧张,是因为会死吗?”
“奴……奴……”仿佛是害怕到极致,宫人崩溃地痛哭出声,“求王叔怜悯!久不至,大王迁怒必将杀我!”
她神色依旧不见动容:“是有规定必须到的时间吗?”
韩漪见宫人哭得说不出声,捏紧了拳头:“并无,父亲一向不拘时辰赴宴。只是大王若是不满意,总是会杀了领路的宫人,说他们失职。”
这是这位嫡妹第一次和宁昭同搭话,八岁的小姑娘嗓音清脆稚嫩,行止却见不到半分稚气。宁昭同颔首:“那你应该收着眼泪求大王怜悯,何故来我们跟前作此情态?”
宫人噎了一下,而后垂头继续呜咽。
“和石崇一样。”宁昭同拎起宫灯喃喃自语,拍了下宫人的肩膀,让他继续带路。
周遭又复归沉默,只是墙外侧的喧闹愈来愈近。韩非理了下袖口,突然开口问:“石崇何人?”
见是韩非开口,宁昭同有点诧异,却觉得这个典故不好在宫内说。扫了一眼宫人,韩非神情淡淡地回她但说无妨。
“是位天下巨富,”她看着韩非的侧影回道,“其人常开宴饮,并以美姬劝酒。若客人不饮,则杀此美姬。故客人多以此勉饮。”
殿门将近,绚丽的光彩映出他眼中的神采,宁昭同看着似乎是笑意。然而韩非只是轻轻应了她一声,调整了一行的位置先走进了殿门。
衣香鬓影,交错觥筹,然而嬉笑与酒杯的碰撞都在三人走进门内的一刻,次第安静下来。
少女与青年人收起了脸上的情绪,臣妇们拉近了自己的幼子,男人们则放下手,将注意力有意无意地投向门口风骨清隽的男人。
王叔非走了正门。
王叔非又未带夫人赵氏赴宴。
王叔非身后的少女便是旅贲将军的未婚妻。
各人各有心思,目光正中的三人却是一样淡然的神情。
病体支离的王叔仍有惊鸿风华,形容还圆润的幼女神情是令人诧异的成熟,然而人们的视线还是如上座的韩青要一般,更多投向了背脊挺直的陌生少女。
大约及笄年华,却因为神态中一脉沉静变得让人不敢确定。她有着挺拔的肩背和纤细的腰肢,还有线条优雅的脖颈和雪白的脸,在与旅贲将军说话时,柔软的唇瓣提起浅浅却足够亲切的弧度。而年轻的将军眉眼里的柔软,也让人们相信了那个传言。
王叔非将嫁女于韩璟为妇。
三人入座,韩非不甚恭敬地随意答着韩王安的问话。宁昭同调整了下坐姿,饮了一口案上的清酒,打量着整个内殿。
上座五官纤细的华服女子不加掩饰地瞪着自己,王后抚着她的右手,却也投来不那么友善的目光。
嫡大公主,韩青要。
韩王后,楚宗室女。
各家妇人神情有异的谈笑,少女们或好奇或不甘的目光。
酿造技术的不足让清酒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宁昭同放下杯子,看向对侧含笑的韩璟。
韩璟在看她,或许不在,或许是需要让其他人以为他在看她;韩青要在看她,是嫉妒和愤恨;韩王后在看她,是探究和对女儿的心疼;贵女们在看她,是好奇和钦羡;那妇人和男人们除却好奇外的异样,是什么呢。
王叔非,夫人赵氏,赵国宗室女。宁昭同今天才见过她,气色红润神情自在,她也见过赵氏出府,不曾有半点阻碍,可今日一行,没有任何人对赵氏未同行赴宴产生半点反应,包括韩漪。
赵氏不与韩非同住,韩璟提及赵氏神情不畅。
韩王与韩非之间并不是很愉快,但韩王似乎并没有对他下死手的意思,才不顾体面行石崇之事。但韩王确然认为韩非是特殊,那是不能还是不屑?韩非是有恃无恐还是心如死灰?
韩璟,旅贲将军,领诸侯禁军,卫王畿之地。很重要的地位,堪称王室喉舌,那韩王怎么会由着爱女将他逼到这个程度?